蕭重的肚子咕咕叫起來。
「相公需要吃飯了!」奴兒親暱地貼貼他的臉,一揮手,從門外招來一隻碗,還有勺子。
那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蒸蛋糕。
「相公,這裡什麼食物也沒有,人家好不容易才從外面的鳥巢裡找到幾個鳥蛋。相公嘗嘗好不好吃?」
奴兒說著,將蛋糕端到蕭重面前,舀了一勺子,吹涼了,送到他嘴邊。
看著蛋糕,蕭重又高興又悲傷。有奴兒在,他可以享受無邊的愛和溫柔,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這種享受和幸福卻不能長久,他終將要失去與奴兒常相廝守的機會。命運真是殘酷啊!
蕭重費力地把蛋糕吸進嘴裡。
嘴唇乾枯的像牛皮,實在難以張動,一動,面皮鑽心地痛。可蛋糕一進嘴裡,鮮嫩香滑的感覺立刻傳進腦際,他不由叫了一聲「好!」迫不急待吞進肚裡。
「太棒了!奴兒,你怎會做得味道這麼好?」美味驅散了傷感,蕭重興奮地叫道。
「相公啊!人家瞭解人類文明,當然知道最好的烹飪方法。以後,人家就把世界各國的名菜做給你吃,讓你吃遍天下的美味佳餚,好不好?」
「相公真是有口福了!可是,什麼時候吃飯才能不再痛?」
「相公啊!你的傷勢實在太重。壞死的肌膚太多,都要再生。可奴兒又不能替你生出來,只能靠相公自己慢慢生養。相公要全好總要半年以上。人家會讓相公先適應進食的!」
說著,奴兒的手指摸上他的面頰。蕭重能感覺到軟晶在口腔組織中聚集。那是奴兒暫時用軟晶代替他的肌肉組織。然後,再吃已經不痛。
吃完那碗蛋糕,蕭重更感飢餓,拉著奴兒叫道:「奴兒!這點東西不夠相公塞牙的,還有沒有其他食物?」
奴兒心痛地摸摸他的臉說:「沒有了。相公為什麼不出去吃?」
「出去?」蕭重哭喪著臉說:「我這樣子怎能出去見人?會被人當成魔鬼打死的!」
「可是相公有奴兒呀!相公想要什麼樣子都行的!」
蕭重一怔。也是!怎麼沒有想到?有奴兒,他也可以改變形象的!有了奴兒,他哪裡還去不得?只是在外吃飯,要往軟晶罩裡塞食物,麻煩不說,還得十分小心。否則,露出破綻就麻煩了。在有人的地方生活終究是不方便。
想著,蕭重說:「奴兒,這裡太危險,我們得盡快離開,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去。相公已經選好了地方。奴兒,你給相公變個樣子吧!」
奴兒歪著腦袋打量著他笑道:「相公選個人呀?」
選什麼樣子呢?選的人最好有理由到地火島去,這樣既合情合理、不引人注意,又節省時間。
蕭重的目光在屋子裡巡視。他忽然看到床頭櫃上有一張銀行卡,拿起來輸入一絲軟晶一看,是塞婭的,卡裡沒有錢,大概是想讓羅迪先生給她充值放在這裡的。
想著塞婭的樣子,蕭重心裡一亮。裝扮成塞婭豈不是可以方便許多?
正想著,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手臂有了變化,變得豐潤起來。剛要問,就聽到奴兒在腦中歡快地叫道:「相公!去照照鏡子呀!」
蕭重一起身,還沒有照鏡子就已經呆住。他看到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個豐潤的麥色的女體,抬腿間,連女子的性器都有了。雖然知道不過是軟晶罩而已,但還是令他沒來由地一陣心跳。
他急忙來到鏡子前。
只見鏡子裡出現了一個和塞婭一模一樣的臉,秀髮整整齊齊梳在腦後,那睫毛、那唇色都不差分毫,就如同塞婭本人在照鏡子一般。而身體似乎比塞婭更誘人,因為他的個子高一些。
蕭重滿意地看著,剛想到應當穿什麼衣服,身體上就長出衣服來。蕭重連忙制止:「不用了奴兒!加衣服還要浪費精神力。穿她的吧!」
蕭重來到塞婭的房間,挑了一身中性衣褲穿上,想想自己腳大,塞婭這裡沒有他能穿的鞋,便到羅迪先生的房間找了一雙運動鞋。
蕭重穿戴停當,在鏡子前走了幾步,覺得沒有問題,便拿來那張銀行卡,背著塞婭的小挎包出了門。有奴兒在,不管走到哪裡,空卡照樣有錢用,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蕭重在快餐店吃過飯,看看時間來得及,乘車趕往聖迭戈,來到那家水上飛機公司,找到那個飛行員,說要去地火島祭拜羅迪先生。
飛行合同很快辦好了。蕭重又採購了許多糧油食品,僱人裝上飛機。
第二天中午,飛機到達地火島。
地火島還是那麼溫暖、平靜、陽光明媚。飛行員在塞婭的央求下,幫著把貨物搬到隨機帶去的充氣筏子上,裝好了,招呼塞婭下機,要把筏子開往小碼頭。
塞婭扶著飛機踏上筏子,可一鬆手卻站立不穩,驚叫一聲掉進水裡。而水中忽然衝出一條脊背藍黑色的大鯊魚,一口咬住跌入水中的塞婭,把她拖入深水中,很快消失不見。
那飛行員驚呆了,愣了半晌,忽然恐怖地大叫一聲,倉皇登上飛機,起飛離去。
飛機遠去後,蕭重鑽出水面,歉意地向飛機笑了笑,把貨物運上岸。
從現在起,這個小天地就是他和奴兒的了。短時間內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
在地火島,蕭重享受到了精心的護理和全身心的關愛。奴兒果然能做出各種世界名菜。雖然製作材料有限,許多特色菜做不出,但以地火島海洋生物為主要原料的仿真製作已令蕭重爽翻了,甚至把古昌美味都忘到腦後。
尤其難得的是,一年中奴兒幾乎沒有做過重樣的,數千種美味佳餚令蕭重享盡了口福。他也因此胃口大開,恢復加快。不過半年,就完全康復了。
在恢復時期,蕭重常因肌肉和神經組織的生長而又癢又煩,可為了肌體能長好又不能抓撓,只能強忍。奴兒為了減少他的煩悶,在努力為他減輕機體的刺激之外,還甜言相慰,給他播放各國的風土人情和新奇事,並且每天為他表演各國的歌舞。
奴兒唱歌的時候,能在蕭重腦中放出配樂,並讓他把配樂和耳中聽到的歌聲結合起來,再現原汁原味的歌曲。奴兒跳舞的時候,能讓他在腦中把舞台、背景、伴舞人員與眼前看到的她的舞姿結合起來,就像親眼看到她在各種景場跳舞一般。蕭重因此天天陶醉在優美的「聲色」之中。
半年時間很快過去。有一天奴兒撤掉了包在蕭重身上的軟晶罩,一同揭掉他蛻下的那層「焦皮」,把鏡子拿到他的面前。
望著鏡子,蕭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呈現在鏡子中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這張臉與原來的臉相比,五官的形狀有了一點變化,只能依稀看出一點原來的影子。雖然變化不小,而且沒有英俊多少,但卻沒有了孩子氣,要顯得更成熟、更有男子氣。這令他喜出望外。
與臉相比,他的身體更令他滿意。經奴兒反覆改造加固的身體,強健而挺拔,似乎蘊藏著無窮的力量。他差一點被自己陶醉了。他興奮地抱住了奴兒。
從這一天起,他得以把奴兒變成他的妻子,迷失在愛情的海洋中。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年的日期轉眼就要到了。
雖然時日不多,但蕭重和奴兒都不提及此事,照樣一起上天入水,歌舞嬉戲,盡情歡樂。但最後幾天,除了吃喝,蕭重和奴兒幾乎是日夜纏綿。蕭重不敢想分別的日子,把自己淹沒在愛慾的醉生夢死之中。
終於有一天,奴兒在癡癡地看著他吃完午飯後輕聲說:「相公,奴兒要回家了。我們到你的家鄉去吧!」
蕭重頓時湧出淚來。「好吧!」他強忍著悲哀說。
儘管心中萬分不捨,但他不會違背奴兒的意願。
他抱起奴兒來到西崖上,吻著她說:「我的好妻子,我們走了!」縱身跳了出去。
一瞬間,奴兒忽然消失不見,蕭重背後生出了強大的翅膀,週身被軟晶罩所覆蓋。
以他現在的精神力,能夠輕鬆飛上天空,像鳥兒那樣翱翔。但這裡離他的家鄉太遠,他必須升到高空,借助俯衝和滑翔跨過太平洋,飛回家鄉。他奮力撲動雙翼向上飛去。
飛行中他忽然想起奴兒解釋星語時說的一句話:當駕馭引力如同駕馭空氣時,就能在宇宙中自由飛翔。不由想,當他能夠駕馭引力時,是不是能夠找回奴兒呢?
蕭重不斷向上,飛過雲層,飛到萬米高空。再向上,因為空氣稀薄,倍加費力。他忽然發現後上方飛來一架大型飛機,高度大約在他上面兩千米。蕭重很高興,有這傢伙借力,可以再升高一萬米。
蕭重立刻射出軟晶抱住飛機尾部,加力收縮,向上飛去。
他的牽拉,令飛機尾部一沉,也變成向上飛的角度。而他的牽拉則使他閃電般超過飛機射入高空。
他不知道,當他超越飛機時,他已被飛機上的駕駛人員發現,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個「人」像火箭一般鑽入高空。
當太陽落山的時候,蕭重回到老家虎抱山的石床前。
現在這裡還是隆冬時節,溝壑裡覆蓋著冰雪,地面上到處都是枯草,但綠色的松柏則使寒冷的山林現出一點生機。幾年沒來,爺爺的墳上又長滿了荒草,而他家的草房子已經完全坍塌。
站在石床上,覺得山林變化了許多,樹木高了,荒草多了,曾經的林間小路已經不見,纏繞的枯籐幾乎將整個石坡覆蓋。似乎這裡唯一沒有變化的,只有這張石床。
六年半了,時間真快啊!六年半前,他在這裡遇到奴兒,而六年半後,他又將在這裡送別她。想起今晚他將和她永別,不由心如刀割,他抱緊了奴兒再也不肯鬆手。他就抱著奴兒一直站到半夜。
抱著柔軟的身體,六年半的經歷一幕幕湧上心頭。他一邊流著眼淚吻著奴兒,一邊斷斷續續述說六年半來的感受。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奴兒都清楚,可他還是要說。
如果沒有奴兒,他只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裡漢子,將像大多數人一樣,在對利益的辛苦追求中度過一生。奴兒給了他異能和自信,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他的生命因此而精彩。
雖然六年半里,他的大多數時間都在為奴兒幹活兒,沒有時間交友,沒有時間娛樂,甚至沒有時間過正常的生活,但他覺得是值得的。
奴兒給他的異能,使他成為超越生物極限、無懼於任何環境和敵手的超人。那種駕馭世界、超越人類的感受是什麼也無法取代的。那種感受雖然很短,就像曇花一現,但對他的人生來說夠了。他已經無虛此生。
只是,已經適應了有奴兒的日子,又怎能離開她?
奴兒也緊緊抱著他,靜靜地聽他述說,不時撫摸他親吻他,軟語相慰。不知不覺,北斗七星的勺柄已經指向頭頂。
蕭重見奴兒仰望星空,知道分別的時刻終於來臨,忍不住淚流滿面,摟緊了奴兒嗚咽道:「我的妻,你走以後,我怎麼過呀?」
奴兒臉上也流著淚水,卻在給蕭重擦拭眼淚,柔聲說:「相公啊!不要難過,你怎麼像個孩子呢?你們常說,人生如夢。其實不僅對人類,對奴兒也是一樣。奴兒從這裡出生,又從這裡歸宗,就像是一場夢。」
她輕輕地吻著他的臉,「奴兒感謝命運,讓人家遇到一個好相公、好丈夫。奴兒也感謝相公,讓人家這麼快成長,並完成使命。奴兒會永遠記住相公的!人都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的分開是命定的。奴兒走後,相公要好好對待自己,過好人類的生活。相公就把我們的相遇當成一場夢吧!」
這時候天穹中忽然降下了流星雨,那滿天燦爛的星光比節日焰火還要絢麗奪目。
奴兒細細地吻掉蕭重的淚珠,輕輕推開他,滿臉依戀地說:「相公!別了!讓我們在夢中相見吧!」
她就在蕭重無望的撲抱中冉冉浮到空中,化作一團細碎的星光,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蕭重絕望地大叫:「奴兒!奴兒!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你還說要給我生個孩子的!可是……可是……」他捂著臉頹然跌坐到石床上。
忽然,他腦中響起奴兒的聲音:「相公!你要好好撫養我們的孩子喲!等他長大了,相公就能見到奴兒了!」
蕭重驚喜地跳起來,大叫道:「奴兒!奴兒!你回來了嗎?」
可回答他的,卻是無盡的松濤聲。
蕭重茫然四顧,不知所措,忽然發現在石枕的碎石堆裡,有一個東西在閃光。他抓起一看,像是胞衣。再仔細一看,卻是和胞衣相似的一個橢圓形的東西——那是一枚卵。
蕭重仔細看著那玉石般閃著點點星光的卵,滿心疑問,心道:「這就是奴兒生的孩子?」可手上傳來的溫暖感覺和心裡的溫馨感受使他立刻得到了答案。
他把那枚卵捧在手心,仰望天空,發誓道:「奴兒!放心吧!我一定把他養大成人。我一定要見到你!」
他彷彿聽到一聲寬慰的歎息。然後,天空中忽然出現一道流光,向黑暗的宇宙深處射去。他知道,那就是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