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重在劇痛中醒來。閃過腦際的是奴兒忙碌的身影。奴兒在修復他受損的感官。接著,黃昏的太陽映入眼簾,他感覺到了他的體位。他正躺在一片堅硬的石地上。他勉強爬起來,周圍的一切進入他的眼底。
此刻,他渾身焦黑,站在德魯斯營地東面的小山上。山下遠處,一號二號井清晰可見。在幾公里外三號井的位置,那座小樓已經不見,地面上是一個黑黑的大洞,現在那個洞口還在冒著熱氣,上升的氣流使背後的景物晃晃悠悠。而他身邊以及整個營地落滿了熔蝕後又凝固的岩石碎塊。
蕭重有些清醒了。他來這裡是為了救出奴兒,奴兒已回到他身上,可其他人呢?他的玲兒、紅兒和吉娜呢?還有鐵石。她們都哪裡去了?
望著黑黑的洞口,他想起來了。她們和他一起在井下,為了他那一直沒有說出口的目的而涉險。她們遇到了核爆炸。
在爆炸時,他被奴兒用軟晶包起來了,從而得以生存下來,而三女和鐵石卻不能逃脫,和其他物體一起在高溫中氣化消失。她們為了他而喪生!她們已經永遠離開了他!
他能想像出爆炸的情景,上百萬度的高溫在瞬間氣化了周圍所有的物體,三女可能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灰飛煙滅了。爆炸的衝擊波挾帶著一路熔蝕的物質衝出豎井,在井口爆發,形成火山爆發一般的煙柱和熔岩雨。那一刻,德魯斯營地應當像末日來臨。
望著黑黑的洞口,蕭重被悲痛所籠罩,彷彿心在滴血,全身的疼痛也因為心裡的痛苦而感覺不到了。面向黑洞,他費力地呼喊著三女和鐵石的名字。然後,緩緩跪下,淚水如決堤一般滾滾而下。
蕭重在無聲哭泣。這是他記事以來流淚最多的一次。他腦中出現的全是三女的靚影嬌容,心中湧出的是抑不住的悲痛。他覺得自己的心真的要碎了。幾個小時前,她們還活生生地依偎在他身邊,因為他的疏忽,她們都香消玉殞。這怎能不令他痛心?他覺得對不起她們。
滾落的淚水使他感覺到面頰的刺痛。他伸手去擦淚,卻驚駭地發現,他的十個手指只剩下焦黑的指骨,手掌、胳膊以及全身就像乾裂又遭到火燒的塘底一樣焦黑枯裂,鼻子、耳朵都沒有了,燒焦的皮肉緊貼在骨頭上,乾枯的嘴巴因為剛才的呼喊而開裂、流血,此刻的他就像一具站立的殘屍骷髏。
蕭重被自己可怖的樣子驚呆了。他捧著自己的臉——或者說是頭骨——哀嚎連連,對三女的傷痛變成了對自己的傷痛。
蕭重正在絕望地哀叫,忽聽奴兒柔聲說:「相公不要難過!相公能夠恢復的!」
奴兒的話令蕭重哀痛的聲音嘎然而止。他怔了一會兒,心情漸漸轉悲為喜。
失去三女固然心痛,自己毀容固然可悲,可什麼也比不上奴兒的回歸。能救出奴兒,多大犧牲都是值得的!若三女和鐵石在天上有知,想必也會為他高興的!
這時候,蕭重聽到了車輛的馬達聲。轉頭一看,山下圍上來數百名全副武裝穿防化服的士兵,幾輛裝甲車停在山坡平緩處,車上的炮口對著他。他知道,是他的哀嚎聲驚動了他們。
一輛裝甲車上,一個防護服上有軍銜標誌的軍官用擴音器向他呼喊:「山上的人聽著!你被包圍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饒你不死!」
蕭重面對士兵緩緩站起來。夕陽的紅光照在他臉上,他的樣子就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魔鬼。
他清晰看到,幾十米外防護面罩裡那些士兵們驚懼的眼睛。他勉強張開僵硬的嘴,費力地喝道:「滾!」
那軍官眼中閃著驚疑的目光,可還在用堅定的聲音呼喊:「舉手投降!饒你不死!」
蕭重費力地張動口舌,大聲喝道:「滾開!」這一喝,焦頰開裂,鮮血滴落下來。
「射擊!」那軍官一揮手,立刻,一百多支槍噴出火舌,子彈如暴雨一般傾瀉到蕭重身上。
蕭重被打得蹌踉後退,身上多處迸裂出血。
怒火在心中升起。蕭重大喝一聲「找死!」軟晶含怒而發。一揮手,將那輛裝甲車垂直剖開,又一把掐住軍官的脖子,將他凌空拉到近前,摔擲於地,一腳踏住,怒罵道:「笨豬!老子連核彈都炸不死,你們還想殺我?惹惱了我,別說我滅了你們!滾!」軟晶化作強力彈簧將他拋入士兵堆裡。
當士兵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的長官在徒勞的掙扎中被魔鬼「吸」上山時,便不約而同停止了槍擊,這時那輛裝甲車才「嘩啦」一聲體分腹裂塌萎於地,幾名被割傷皮肉的士兵驚叫著從裂口爬出來。這奇異的景象令士兵們心膽俱寒。
那殭屍般的魔鬼挨了千發子彈而毫髮無傷,遙遙一劈就能將裝甲車斬斷,枯爪一招就將指揮官抓走,這太可怕了!這怪物根本不是人類,分明就是被冰凍多日的不明外星生命!一時間,士兵們個個不寒而慄。
那軍官一落入人堆,立刻惶恐地大叫:「快!快撤!都撤!」
立刻,士兵們如決堤的洪水般向山下逃去,跑得甚至比裝甲車還快。轉眼間,人和車子已逃得無影無蹤。
周圍安靜下來,除了那輛損壞的裝甲車,山坡恢復了原狀。蕭重正在考慮下一步要到哪裡去,忽然聽到直升機的聲音,抬頭一看,兩架武裝直升機一前一後飛來,隔得很遠就向他發射了導彈。
兩枚導彈向他直飛過來,蕭重從腳下推出彈簧猛然躍起。導彈在他腳下爆炸。爆炸的氣浪將他推高,他借勢起飛,揮手劈出一根軟晶,一下子將千米外一架直升機的尾巴斬掉。那直升機頓時旋轉起來,很快就墜落地面。
蕭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一躍十幾米,一射一公里,竟然毫不費力!難道是因為元晶?
剛想到,奴兒的嬌聲就傳來了:「那當然!有了元晶,奴兒強大百倍呢!不然,怎能抵禦核爆炸的高溫高壓?」
蕭重在空中射出軟晶抓住另一架直升機的起落架,緊急收縮向直升機飛去。到達直升機前,他已將直升機的門割下來。
蕭重落在起落架上,對驚慌失措的駕駛員說:「要麼跳下去!要麼飛鹽湖城!快說!你要什麼?」
那駕駛員臉色蒼白,連說:「我飛!我飛!」調轉機頭向鹽湖城方向飛去。
天漸漸黑下來。蕭重坐在起落架上,迎面向風,盤算自己能到哪裡去。
剛才和特警衝突的一幕,想必已被裝甲車上的鏡頭拍攝下來,他的樣子可能已經傳遍美**方。從現在起,他每時每刻都可能面臨人類最先進武器的攻擊。可是,遍體鱗傷的他再也經不起打擊,必須躲藏起來療傷。而現在能避開人類並有養傷條件的地方幾乎難以找到,恐怕只有遙遠的地火島可用。他要盡快躲到那裡去。
鹽湖城遙遙在望,黑暗中城市的燈光就像一片閃亮的星雲。蕭重剛要叫飛行員回去,忽然發現天空中出現一道流星。他心生警兆,立刻跳下直升機,張開雙翼斜飛開去。
僅僅幾秒鐘,那道流光就擊中直升機。在一聲不大的轟響中,直升機被一個突然出現的橘紅色光球所包裹。
這次爆炸不像一般炸彈那樣震耳欲聾火光四射,而是像夜空中忽然出現一個燈籠,然後徐徐降落。在落到地面前,紅光已經熄滅。此時,直升機沒有了蹤影。
這次爆炸不知是什麼武器,也許是伽馬彈中子彈之類的東西。想想它的威力,蕭重不寒而慄。
為了消滅他這個「不明生物」,人類一定會不遺餘力,甚至連搭上自己人的生命都在所不惜。這是多麼悲哀的事!他必須小心隱藏自己的行蹤。
他在鹽湖城機場跑道盡頭的荒野叢林中潛伏下來。
他見過鹽湖城機場的飛行航班表,知道晚上有一個去洛杉磯的航班,他要搭乘這趟航班去洛杉磯。
到洛杉磯以後,他可以先飛夏威夷,再從夏威夷搭乘航班去法屬馬科薩斯島。只要到達馬科薩斯島,他就有辦法到地火島了。只是這樣周轉很費時間,不知他能否堅持住。
晚上八點,鹽湖城到洛杉磯的航班起飛了。飛機離開跑道,(wap.
wap.)掠過蕭重頭頂。
蕭重在樹林裡站起來,向幾百米外的飛機射出軟晶,一把抓住飛機正在收起的起落架。他猛一震,在瞬間被牽拉的飛起來。
蕭重屏息用力,全身繃緊,以對抗突然的加速度造成的不適,然後迅速收縮軟晶靠近飛機,貼到機腹下。
此刻,他就像附著在樹葉上的一隻蟲蛹,將自己牢牢地掛在機腹下。外側軟晶罩那扁平的流線型,減小了風壓,也獲得了升力,使他能輕鬆地貼附在機腹。他鬆了一口氣。
用這種方法,大概可以逃脫搜索的眼睛,安全離開美國。
兩個小時後,蕭重飛進羅迪先生的家。他必須進食和休息,以補充早已枯竭的體力和精神力。但他還沒有來得及尋找吃的東西就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蕭重醒來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羅迪先生的大床上,身下的床墊和被褥軟軟的,很舒適。從屋角那個與真人一樣大的美女雕像上的時鐘看,現在是傍晚,而且,他已經昏迷了三天。
蕭重看看自己,肌膚仍然焦黑乾裂,但肌膚上似乎有一層晶瑩的膜,而且沒有感覺到痛。他知道是奴兒給他止了痛並用軟晶包住了他。可是,他卻沒有感覺到奴兒。
奴兒呢?奴兒在哪兒?奴兒不會出事吧?
沒有看到奴兒,蕭重慌了,連忙坐起來呼喚奴兒。
「相公!來啦!」一聲嬌喚,奴兒憑空出現在他面前。
奴兒仍和以前一樣美麗性感,身上的掛件閃閃發光,似乎沒有因為給他治傷而消耗。相反,她的秀髮更長了,一直垂到臀部。
她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依偎到蕭重身邊,媚笑道:「相公可醒了!奴兒好想和相公說話!」
蕭重心中一酸,一把抱住奴兒,把骷髏一般的面部貼到她臉上,動情道:「好奴兒!好奴兒!相公好想你!半年多沒見到你,你知道相公多想你嗎?我常常徹夜難眠,想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我想你想得都要發瘋了!」
奴兒也緊緊擁抱著他,柔聲說:「奴兒也好想相公啊!奴兒被凍住的時候,好後悔沒有和相公一起走。如果有相公,那裡是困不住人家的。人家還以為再也見不到相公了呢!」
她輕柔地親吻蕭重的焦唇,輕聲說:「相公知道嗎?如果相公不能把奴兒救出來,一年以後,相公就再也見不到人家了!」
「為什麼?」蕭重驚訝地問。
「奴兒被凍住以後,對獲救無望,迫不得已,發出了呼救訊號。一年以後,創造者就要將奴兒收回。我們只有一年時間了。」奴兒沉痛地說著,難過地垂下眼睛,聲音也低了下去。
「什麼?一年?」蕭重急了,「奴兒你真該打!對相公這麼沒信心,難道你沒想過相公能來救你?」
奴兒哀聲道:「人家在被凍住的時候,感應到相公遇險,後來就感應不到了。人家怕相公遇……遇難,人家好傷心……人家哭了好長時間……」
「相公回美國你沒感應到?」
「從那以後,人家保留了半年感應能力,希望能得到相公的信息,可是相公沒有出現。那時候,人家已經消耗很大,要是繼續保留感應能力會消耗更大的。人家怕消耗太多,帶不走全部信息,不得已,才關閉了感應力,啟動了呼救程序。沒想到不久相公就把人家驚醒了……」
「啊……是這樣!」蕭重痛苦地捶打著自己。
本以為能和奴兒度過一生或者大半生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分離了。命運真是捉弄人啊!如果他能早些撈出沉船、早些遇到向男、早些救出奴兒,就不會出現這種結局了……蕭重被痛悔所包圍。
但是他能理解奴兒,沒有怪罪奴兒。他們在海上被風暴刮走,出了奴兒的感應範圍,而且長時間沒有返回,令奴兒對他失去希望,只能說是老天對他的捉弄!奴兒在無望的情況下決定離去也無可厚非。只是,他倆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蕭重傷心地擁緊了奴兒。
「奴兒!不能改變了嗎?」明知道問得多餘,可蕭重還是抱有幻想。
奴兒憂鬱地搖頭,擁緊了他,深情地說:「這一年,人家要好好做相公的妻子,不讓相公失望。」
可是,一年時間又怎能安撫悲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