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洛陽城外在經歷了白天那場驚心動魄的紛亂後,終於歸於平靜。然而,洛陽城上和城外軍營那密如星羅的火光卻提示著人們,戰亂的威脅仍然潛在。
夜色中,南鷹靜靜的注視著遠方的火光。他從背囊中取出一塊肉乾送入口中,輕輕的咀嚼著,腦中卻還在回想著幾個時辰前的種種所見。
張遼、魏續等人公然違抗丁原,丁原出其不意的出手欲要斬殺張遼,而呂布卻又黃雀在後的將其刺死……相對於原本認為定有一場血戰的雙方將士們來說,這無異於一場充滿戲劇色彩的傳奇故事,而對於實力薄弱的防守一方來說,更是喜從天降。
今日一役,呂布之名注定將要震動天下。萬眾矚目之下,他以忠於漢室的名義,為了挽救部下而大義弒主,不僅不虞因此受到天下人的詬病,更換回了大多數并州軍將士的尊重愛戴。雖有數千將士以回歸故土之由向其請辭,呂布全部放行之餘,更以軍中為數不多的軍糧相贈,盡現出有情有義的大將風度,連城上觀望的洛陽一方眾多名臣將領,亦不由為之心折。
袁紹不失時機的向其遞出橄欖枝,苦勸呂布暫於城外紮營,等候朝庭調撥軍需用度,並靜待擢拔恩旨,其拉攏之心昭然若揭。而董卓卻出乎意料的沒有表現出過多熱心,這令南鷹登時驚疑不定,茫然不知如此結局,是否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引起了改變歷史的蝴蝶效應。
為了進一步勘明形勢走向,南鷹考慮再三,決定再於險境之中逗留一夜,只待夜色更深,便要設法摸入呂布大營,與其一番促膝長談。能夠誘其加入渤海一方固然最佳,至不濟也要動搖其在董卓和袁紹之間二選其一的心思。
南鷹此時的藏身之所仍處於白日觀戰的那處小山。只因這裡無疑也是距離呂布軍營最近的一處安全所在。在白天那場氣勢宏大的沙場對陣中,雙方斥侯沒有一人曾接近這座小山百步之內,顯然是認定此山既無法隱藏伏兵,也不易傳送消息,根本不具備任何偵察價值。
一絲笑意泛出嘴邊…….能夠找到這麼一處適合單兵潛伏的好地方,倒真是幸運!若非如此,他南鷹又怎敢輕易將自身置於重重包圍的險地?
他緩緩坐下,擺出最放鬆的姿勢,在鬆緩肌肉的同時,強大的靈覺完全釋放開來。捕捉著夜空下的風吹草動……他需要等待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正當南鷹即將從彷彿入定般的枯坐中恢復過來,突然間衣袂帶風之聲隱約響起,至少有兩三名身手高絕之人正在向小山處疾行而來。
南鷹心中微驚,他不動聲色的換了一個姿勢,避過了眼瞳可能反射星月微光的方向,這才瞇起眼睛,居高臨下的向著來人的方向瞧去。
昏黑朦朧的夜色下,兩條身影騰空而起。有如夜梟般輕易掠過了足有一丈多寬的山下溝渠,輕輕的落在地面,就此靜立不動。
南鷹驚訝更甚,此二人深夜到此。顯然並非是因為發現了自己的行蹤。那麼依其如此高明身手,不論放在何處應該均是響噹噹的人物,若是想要夜商要事,入則高宅秘室。出則從者如雲,怎會無端行此鬼祟之舉?
既知對方身手高強,為避免引起對方感應。南鷹索性閉上雙目,不敢再以目光相視,純以靈覺和思感捕捉鎖定對手,任其一動一靜,也均在掌握之中。
又過了一會兒,只聽那兩人中的一人「咦」的一聲,低叫道:「來了!」
「嗯!」另一人亦微笑道:「終於來了!」
南鷹情知是因為自己在山上距離尚遠,是以在察情方面仍是慢了山下二人一步,由此可知不僅先至二人身手高明至斯,後來之人亦是高手,否則南鷹當可在里許之外便能窺破其行藏。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因為方才二人開口雖短,聲音卻均極為耳熟,定是自己的相識。
南鷹情不自禁的再次睜目望去,只見漆黑的夜色中,一條人影緩緩行出,直至那溝渠一側方才止步,卻並不躍過,只與先到二人隔渠相望。
南鷹依稀覺得那人身形亦是眼熟,正在猶疑間,猛然間只聽那人開口說話,不由渾身一震。
只聽那人淡淡道:「我來了!你們可以說明下一步的計劃了!」
那人聲音沉穩雄渾,鏗鏘有力,正是白日間做下驚天之舉的呂布。
南鷹一時之間完全不明所以,無法想像到呂布為何會於軍心未定之際來此與人密會。
「奉先辛苦!此次能夠化險為夷,全靠你力挽狂瀾了!」溝渠對面,一個人發出低低的笑聲:「誰說呂奉先勇武天下無雙?其智計亦是當世少有呢!」
南鷹聽清了那人聲音,立時如殛雷擊…….竟是董卓!
一瞬間,南鷹有如心浸雪水,通體冰寒。原先只道自己已經無意間轉變了歷史走向,令呂布再難與董卓沆瀣一氣,豈知這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聽二人對話,竟是早有勾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沒什麼!丁原氣量狹小,瞻前顧後,絕非成就大事之人,只是你令我潛伏其側,我才隱忍至今!」呂布搖首道:「只是這次確是有些僥倖,若非我一把火燒了并州軍的軍糧,致令全軍士氣大降,今日縱然能夠殺了丁原,只怕也要造成很多無謂死傷!」
南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呂布竟是一早便已潛伏在丁原身側的臥底?他是何時與董卓搭上線的?定是當日宜陽一戰之後的事了!還有造成丁原直接進軍洛陽甚至令他眾叛親離的燒糧事件,竟也是出自呂布之手,他的心計真是太可怕了!只怕丁原至死也全然沒有半分警惕之心…….
警惕?南鷹想到這二字
,心中警號更甚,呂布啊呂布,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若是今日仍按原定計劃夜訪呂布,是否會是自投網羅的自殺行為?
「一晃便是四五年,奉先受委屈了!」董卓的寬慰之言再次證實了南鷹對於呂布投董時間的預測。只聽他又道:「只要奉先再為我做成一件事,你我便可高枕無憂的坐擁帝都,繼而共分天下!」
「你說坐擁帝都?」呂布語氣平靜道:「是讓我出其不意的下手除去二袁吧?」
「奉先果然睿智!」董卓雙掌一拍,欣然道:「如今丁原雖死,并州軍一萬四千大軍仍有近萬精兵駐於城外,袁紹、袁術二人誰不想將其收入掌中呢?你瞧今日…….」
他壓低聲音道:「袁紹向你望來的雙目中,其熱切之意簡直有如遇上了當世奇珍!因為在他想來,只要你呂奉先肯與他聯手,想要剷平我董卓、壓服袁公路,那還不是盡在反手之間?」
「我該怎麼做?」呂布沉聲道:「請董公明示吧!」
「你目前只需繼續整頓兵馬。再次形成戰力,同時有意無意間向袁紹透露出增撥糧餉的意願!」董卓沉吟道:「一可安定其心,二來也解了目前的燃眉之急,否則任并州軍將士如何愛戴於你,空著肚子也是會要造反的……丁原,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只要糧餉到位,不等袁紹逼你做出任何承諾,我便會與他公開決裂了!」董卓陰陰一笑:「到那時,你我聯手之力。豈是他能夠抗爭?任他底蘊深厚,也唯有黯然收場!」
南鷹越聽越驚,他幾乎已經可以想像到袁紹日後面對呂布突然選擇董卓陣營時的驚惶失措…….怪不得歷史上董卓僅憑幾千人馬便穩穩佔住了帝都,反而將袁紹、袁術這些名門大族的代表人物逼得逃出洛陽。原本他早已布下了後手。
「董公確是算無遺策!」呂布語聲微一猶豫,又道:「然則董公掌握帝都之後,對於本人的承諾是否仍然算數?」
「奉先放心!」董卓一派擲地有聲的果絕:「本將所許,不僅全部應諾。我還會確立你為我的繼承之人……本人早年失子,至今仍沒有承繼之人,你是知道的吧?」
「本人年過五旬。論年齡足可當得奉先的父親!」他微笑道:「奉先應該不會認為這是想佔你的便宜吧?」
「多謝董公!」呂布一直平淡的聲音終於起了一絲波瀾。
他似乎心情大好的轉向對面那一直不發一言的另一人,笑道:「華將軍,今日得罪了!」
南鷹恍然大悟,怪不得董卓敢於深夜冒險至此,原來另一名隨行護駕之人卻是華雄……他心中疑雲再生,今日於望遠鏡中瞧得真切,華雄與呂布對決之時可是真刀實槍,連對話亦是沒有半分不妥之處,若說他們二人能夠於萬軍面前暗通款曲,合力促成丁原被殺的結果,那麼此二人的演技足可提名現代演藝界的最高獎項!
「呂將軍客氣了!」華雄粗重的聲音響起:「末將此前做夢也想像不到,呂將軍竟會是自己人,可笑末將還一直想著與將軍一決高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若非將軍於兩軍陣前說出『一招』這二字暗語,末將只怕還全然蒙在鼓中!」
原來如此!南鷹險些要拍案叫絕,原來華雄之前確是不知呂布身份,只是臨時才從「一招」兩個字醒悟過來。這麼說,他一招之際便被呂布擊敗亦有放水成分,否則任呂布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絕不可能達到連王越和張角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之前聽說華將軍奉了董公之命,前去追尋南鷹?」呂布的語中再次帶了一絲猶豫:「不知是否?」
「是!」華雄點頭道:「末將與郭汜將軍追在南鷹身後,剛剛渡過黃河,便收到董公信使急報,令我們回師援助……先前還在驚異董公消息靈通,原來是有奉先提前知會,這就怪不得顏良、丑那些人至今也沒能回軍洛陽了!」
「早知奉先如此胸有成竹,輕易便做掉了丁原,我怎麼可能急召你們回軍?」董卓若有憾焉道:「除了袁氏兄弟外,便只有這個南鷹是個令我寢食難安的人物了!」
「董公,末將仍有一個不情之請,望您能夠體諒!」呂布突然沉聲道:「我知道您與南鷹是敵非友,然而我還是想請董公恩准……除非南鷹主動來犯,否則布,絕不首先征討於他!」
什麼?南鷹聽得心中劇震,他險些要喘出一口大氣。
「什麼?」董卓的聲音明顯陰冷下來:「你很快便將成為我部下首屈一指的大將,甚至是以繼承人的身份主掌征伐大事!南鷹是我頭號大敵,你豈可對其避戰?」
「給我一個足夠份量的理由!」他冷冷道:「否則,難保我不會生出對你忠誠的置疑之心!」
「不瞞董公,你應該還記得吧?當日蒙你知遇之恩時,布便曾提及一事……」呂布彷彿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無奈苦笑道。
「你說,連本人在內,你一生之中只受過兩人恩義……」董卓一驚,脫口道:「難道另一人便是南鷹?」
「不錯!只可惜那時的南鷹亦隱瞞了真名實姓,並非是末將有意在董公面前掩蓋真相!」呂布苦澀道,他悵然若失道:「然而末將既已選擇投向董公,注定無法清償這份情義,您又怎麼忍心再令我對他揮戈相向?」
他見董卓仍在猶豫,再次懇切道:「董公,末將為人孤芳自賞,一向從不受人情義,然而一旦受恩便將湧泉相報……您當年豈非也正是看中了末將的這份赤誠?若您逼著末將恩將仇報,將來您偶然思及,又會怎麼看待末將呢?」
南鷹聽得心頭激盪,他萬萬沒有想到當日與呂布一番交集,竟令他至今仍是念念不忘……呂布,或許他仍是
當年那個視人命有如草芥的殺神,但其重情重義之心,絕對不容置疑!
董卓沉默半晌,終於歎息道:「也罷,誰教我這麼看重於你呢?就這麼辦吧!」
「多謝董公成全!」呂布大喜道。
「然而,你我要有言在先!」董卓似有不甘道:「若是那姓南的小子敢於主動犯上門來,你必須挺身而出前去應戰!」
「那個自然!」呂布坦然道:「請董公放心!」
「說到這裡……」董卓突然好奇道:「顯然你與南鷹相識尚在你我之前,那麼你們又是因何而會呢?」
「董公知道我為何當日便說,縱死也不可能投入袁紹一方嗎?」呂布微笑道:「想當年,末將錯手殺了袁家之人,爾後他們竟然調集大批高手前來圍殺,就在此時,末將與那南鷹……」
正當董卓和華雄二人聽得目不轉睛之前,南鷹心中卻是百感交集,耳中再也聽不進一個字,他心潮翻湧,彷彿在呂布之言的引領之下,再次重回當日時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南鷹驀然從沉思驚醒,這才發現董卓、呂布、華雄三人早已不知了去向。
他發出一聲深深的喟歎,倒身躺在草中,怔怔的仰視著滿天星光,心中只覺世事亦真亦假,如夢如霧,再難分清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