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鷹沉著一張臉,再次回到了南宮外的廣場。
他遊目四顧,再也難覓太后鸞駕,連蹇碩也跑得無影無蹤,雖然心知他們必將針對自己策劃不擇手段的陰謀,卻是夷然無懼。他冷笑一聲,向匆匆迎上前來的高風一揮手:「傳令下去,撤!」
「撤!撤是什麼意思?」高風不由滿頭霧水。
「什麼意思?」南鷹一躍身翻上了馬背,不自自主的用力一扯馬韁。雪白神駿的戰騎彷彿也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憤懣,長嘶著人立而起。
「噓!白鶴,安靜一些!」廣場上的陣陣寒風拂過,令南鷹的腦中為之一醒,他低低的呼喚著馬兒的名字,伸手撫摸它那修長優美的頸項,而後才向高風木然道:「我們不辭辛勞的長驅千里,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先出城,三日後撤返渤海!」
「是!將軍!」高風瞧出了南鷹目中的複雜之色,再不敢多言,他迅速向著不遠處的部屬們打出全體集結、準備撤退的手語。
看著渤海騎兵們很快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高風終於忍不住道:「將軍,不是末將多嘴……咱們這麼一走了之,適才公然支持將軍的幾千名洛陽老兄弟,怕是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我的娘!還好你小子提醒了我!」南鷹渾身一顫,再次一帶馬韁:「他們幾乎全是如今的西園禁軍部下,而我們此次就差沒有將蹇碩那王八蛋當面抽臉了……咱們這麼辦,你去找到徐晃,命他嚴格約束那些兄弟們,不得再歸西園建制!」
「入夜之後,你再去聯絡潛伏在帝都的兄弟,命他們設法將那些將士的家屬從洛陽暗中遷出……你放心,據本將所知。他們沒有多少人是家在帝都內的!」
「這麼做會不會不妥?」高風失色道:「就這麼明目張膽的裹挾天子親軍?還有,他們的家屬再少也是成百上千,潛伏在帝都的聽風營人馬不過幾十人,怎麼可能辦到?」
「怕什麼?」南鷹傲然擺手:「裹挾天子親軍算多大點事?你沒見本將今日差點連太后也一併收拾了,天子也沒說半個不字!」
「老子辛苦跑了上千里,受了這麼大委屈,不帶回點收穫怎麼成?」他邪邪一笑,突然又正色道:「更何況,這些兄弟沒有辜負我南鷹,我便絕不能放棄他們任何一人!」
「遷走家屬的差使。聽風營確是難以辦到……」他側頭想了想:「大軍先不忙撤出城外,摸清情況後,直接將將士家屬護送出城!」
「將軍,你這也太囂張了!別害得我們出不了城才好……」高風嘀咕著,看到南鷹狠狠的瞪了過來,慌忙改口道:「末將得令!可是還有一事,若大軍暫不出城,我們的糧草供給又如何解決?」
「這個……」南鷹險些要伸手撓頭。兩千渤海軍戰士人吃馬嚼,已經需要大量糧食草料。再加上幾千帝都戰士及其家屬……若是換成當年,隨便找到張讓或是何進這樣的權臣,便可輕易解決,可是如今自己身份尷尬。又做出了這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怕是沒有幾個人敢幫自己的忙。
「你奶奶的!」他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有些口不擇言的惡狠狠道:「車到山前必有路,砍頭不過碗大疤……別逼急了本將。否則老子憑著天子令牌去搶太倉!」
「你小點聲,將軍……」高風被唬得伸手要捂南鷹的嘴。
南鷹正要趁著滿腹委屈再說幾句豪言壯語,突然聽得遠遠有人大叫道:「南鷹揚…漢揚!」
南鷹、高風同時轉頭望去。一起訝然道:「大將軍?」
何進仍然掛著昔日那副滿面謙和的笑容,和一大群臣武將棄馬步行而來,老遠便頻頻招手示意。
「唉呀,漢揚啊!」何進欣然拱手道:「多日不見,賢弟風采更勝往昔,真令為兄好生羨慕啊!」
南鷹跳下馬來,迎向何進,面上亦是一派久別重逢的喜色,心底卻生出啼笑皆非的荒謬感覺。自己此次未經知會便擅自領兵入京,甚至沖關闖門、直抵禁宮的如入無人之境,可說是在所有帝都將領面上狠狠打了一記耳光。而大將軍身為名義上的武將之首,即使與南鷹交情再深,也無論如何不可能心無芥蒂,為何還表現出一如當日的親密無間?
何進突然將頭湊至南鷹耳側,壓低聲音道:「賢弟今日怒鞭馮芳、嚴斥奸宦,委實是給為兄和眾位朝官大大出了一口惡氣……今夜府中設宴,為兄一是要為兄弟接風洗塵,暢訴久別之情,二來是要與眾位同僚們共同表示一番心意……」
他見南鷹愕然望來,立即佯怒道:「不許推辭,否則就是不予為兄這個薄面!」
南鷹倏的心中敞亮,完全把握住了事情的原由。他今日雖然做下了甘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驚世之舉,然而無論馮芳、蹇碩都是中朝的代表人物,而太后更是中朝的最大靠山。如此行徑落在別有用心之人的眼中,無異於旗幟鮮明的站在了大將軍和外朝官員的一方,這也難怪大將軍等人如此盛情相邀的準備投桃報李,更似乎解釋了一向與南鷹交情甚篤的張讓父子為何遲遲沒有露面的真正原因…….
南鷹從心底發出一聲深長無奈的歎息,口中苦笑道:「大將軍放心,末將一定準時到府!」
「好!為兄便與眾位同僚恭候漢揚了……屆時賢弟的一眾部將也必須賞臉!」何進雙目一亮,大笑著拍拍南鷹的肩頭,返身而去。
袁紹靜靜的佇立於人群中,向著南鷹微微一笑,跟著何進去了。而另一側的曹操卻向著南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苦笑,亦低頭而去
「哼!大將軍啊大將軍,你想藉著本將來壓制中朝,只怕是要打錯了主意!」南鷹瞧著他們遠去,這才發出一聲冷笑
笑。
「將軍,那你為何仍要答應赴宴?」高風茫然不解道:「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還是少與他們接觸為好!」
「不!赴宴當然要去!」南鷹洒然一笑:「難道。你真想跟著本將一起去搶太倉?」
他轉身便行,口中道:「立即加快速度,安排好一切……通知將軍們,留下值守之人,其餘人全部跟著本將赴宴!」
「原來如此!」高風恍然大悟,自言自語道:「這正應了將軍的那句名言啊……吃他娘,穿他娘,咱們就是一群狼!」
入夜,南鷹率領著十餘位鷹將輕裝簡從,直接來到多日未至的大將軍府。值此多事之秋。尤其是還剛剛經歷了白天那場不亞於宮闈驚變的龍爭虎鬥,只怕任何人都會驚異於他們的肆無忌憚。
然而卻幾乎沒有人知道,只憑南鷹和他的部將們便足以與一支數百人的小型軍隊直接開戰,更不要提黃忠和曹性已經領著一百名最精銳的箭手,悄悄佔住了大將軍府附近的所有制高點。
昔日南鷹容身的徐奉府邸仍然空置,徐晃引領數千部屬依托徐府內外的地勢勉強紮下軍帳,幾乎封死了相鄰的幾條街面。然而休說百姓們噤若寒蟬,連一些王公貴胄也無不繞道而行,正眼也不敢向徐府方向多瞧半眼。
雖說擾民並非南鷹初衷。然而選擇徐府駐軍卻是事出有因。徐府不僅位於洛陽較中之位,利於洛陽籍的戰士們護送家屬集中,且徐府距離大將軍府更只有數街之遙,只要黃忠發出一聲代表危險的響箭。枕戈待旦的徐晃大軍便可於一刻內殺至大將軍府。
暗夜籠罩下的洛陽,似乎處處殺機四伏,南鷹卻是穩如泰山,他大搖大擺的在大將軍府前甩鞍下馬。直接領著部將們向內行去。
府前的何府門衛有不少仍然認得南鷹這位昔日的帝都紅人,今日相見之下更是擺足了奴顏婢膝的姿態,前呼後擁的將南鷹一行迎入了大門。
鼓樂絲竹之聲齊鳴。何進親引數十名帝都官員立於二堂階下,見南鷹如約而至,不由哈哈大笑,上前一把執著南鷹之手,欣然穿庭過院,直至送入席間,這才各歸其座。
何進端坐於主座,一手持樽,一手虛引,長笑道:「今日本官幸何如之,竟能於千里之外盼來漢揚!正應了孔子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句名言!來!來!諸位請同飲此樽,共敬咱們這位戰無不勝的鷹揚中郎將!」
眾臣一起轟然應諾,向著南鷹舉起酒樽,氣氛高漲。
南鷹甚少飲酒,此情此景之下卻也不得不舉樽唇邊,苦笑道:「大將軍取笑了……末將是否戰無不勝,只要飲過三樽仍能端坐不倒,眾位高士便見分曉!」
雖然席間眾人大多對南鷹只聞其名,但聽得他言語風趣,拘謹戒懼之心立時稍減,發出一陣會心的哄笑。
坐於南鷹對面的袁紹微笑道:「要說南鷹揚,實是本人生平最為佩服的一人……他的蓋世奇功路人皆知,然而卻甚少有人知道他的慈悲心腸,更令世人多受其恩!」
南鷹坐於何進左首第一席,而袁紹卻坐於他的正對面,位於右首第一,連大將軍親弟、官居河南尹的何苗亦在他之下。這不由令南鷹心中微凜,心知袁紹已經成功奠定起何進眾多幕僚中首屈一指的重要地位。
袁紹此言一出,席間立時有人響應,大叫道:「若說南鷹揚昔年普救天下疫民的功德,其實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不知袁本初所說的知之甚少,所指為何?」
那人年約五十,鬚髮半白,靈動的雙目之中卻透露出一股絕不輸於年輕人的驕傲神采,此刻正手拈下顎三絡長鬚,微笑著向南鷹望來。
高風當年在帝都時專司情報收集,曾對帝都內外的名人都下過一番苦功,此時從南鷹背後湊過頭來,低聲道:「此人便是太原名士、昔日曾任豫州刺史的王允,現任從事中郎!」
王允?南鷹雙目神光大盛,原來竟是此人……一手玩弄呂布、董卓二人於股掌之上的王子師!可惜,自本人現身世間,董卓這條狗命卻未必會由你來取了!
他心念電閃,面上卻現出恰如其分的驚容:「竟是太原王子師!久聞先生昔年不畏強權的剛烈,幸會了!」
王允微怔,面上喜色一閃而逝。他昔日官運亨通,已經做上了刺史,卻因為不肯依附張讓而被罷官免職,一直與中朝勢不兩立。如今聽南鷹讚他不畏強權,顯然是針對張讓,如何不教他聽得心頭暗喜?
卻聽袁紹微笑道:「果然,各位均不知曉,鄙叔母數年前曾患重病,險些難以治癒,便是漢揚妙手回春……從此,不僅叔母待漢揚視若親子,我袁家上下也無不同感大恩!」
席間很多人紛紛失聲叫道:「竟是馬倫老夫人嗎?」再瞧向南鷹的目光中無不帶了一絲由衷的敬意。
馬倫身為昔年天下第一大儒馬融之女,天下名士很多都是馬融的徒子徒孫,而馬倫本身又是聞名天下的傳奇才女,更令無數高人名士敬佩不已,至於她袁隗之妻的身份,反倒無足輕重了。
眾人聽得南鷹如此義舉,敬服之餘,均心中生出親近之感。
只有南鷹聽得心中一驚,隱隱生出不妥之感。袁本初如此在大庭廣眾之下坦言自己與馬倫的密切關係,又不動聲色的帶上了整個袁家,他這是想做什麼?
果然,席間又有人驚歎道:「如此看來,南鷹揚竟與四世三公的袁家相交極厚,為何我等竟然從來不曾聽聞?」
再有人大笑道:「南鷹揚何等樣人?昔日天子曾想授以司隸校尉的重任,都被他婉言辭去,由此可知,鷹揚中郎將品性高潔,絕非重名
趨利之人!」
眾人無不擊掌讚歎,頌聲一片。
南鷹卻聽得更加心驚,生出彷彿落入別人彀中的不祥預感,他勉強壓下心間起伏,淡淡道:「眾位謬讚了!本將生平,只求問心無愧,絕不敢當得眾位高士如此美譽……難道各位沒有聽過一句話嗎?」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他犀利的目光掃過全場:「所幸在座各位,均是值得本將尊重之人,不然定會令本將心生誤會…各位不是在給我南某人下套兒吧?」
他此言一出,席間倏的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