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接著一道的電光撕裂長空,天地之間不斷迴響著懾人心魄的狂暴雷鳴,大地彷彿都在為之戰慄。須庾,遮天蔽地的滂沱大雨便如瓢潑一般,從雲天闕裂之處傾瀉而下。
南鷹並非沒有想過降雨的可能,不過這個想法卻是一閃即逝,如今雖是六月梅雨之季,但此地並非處於長江中下游,受梅雨的影響應該極小才對!誰能想到過真會突兀的降下暴雨,這真是一個天有不測風雲的最佳寫照。
暴雨越下越大,在天地間形成了白茫茫的珠串,幾乎令人睜眼如盲,密集沉重的雨點敲打聲匯聚成可怕的巨大轟鳴,險些將暴虐的雷聲都完全蓋了下去。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令交戰雙方都措手不及,完全打亂了既定的佈署。漢軍原來希望借助夜色悄然退往山中,可如今卻連清點人數和收集物資都頗為困難,想要迅速撤離又豈是輕易之事?單單是在大雨中辨明通往山區的路線,就是一樁難題,更不用說道路泥濘,山道難行了!而黃巾軍亦是陣腳大亂,他們首先考慮的問題不是如何決堤,而是一邊觀察穎水的水位,一邊將所有仍然處於低地的兵力緊急撤向高地。這麼大的雨勢,極易引發河堤崩潰,若是處置不當休說水攻漢軍,只怕自己先要首當其衝。
當然,大雨對於雙方來說亦不是沒有一點好處。對於黃巾軍來說,他們更加勝券在握,只要先確保自身萬無一失,便可從容不迫的決開河堤,將漢軍全部葬送。而漢軍則利用大雨阻擋視線的優勢,完全不用擔心有任何黃巾軍斥侯發現他們撤退的真相,雖然行動更加艱難,卻至少贏得了一點點寶貴的時間。
漢軍的撤退行動雖然頗為狼狽,但整個過程卻是堪稱完美,令皇甫嵩和朱俊等當世名將都為之讚歎。
當雷電交加,大雨未降之前,高風已經率領千餘騎兵直奔最近的山腳。他們在最短時間內勘察出較為易行的山路,立即以百餘名鷹巢舊部棄馬入山,向山區深處探索而去。他們在鷹巢附近的山區中,已經鍛煉出豐富的山林經驗,正是作為開路先鋒的不二人選。剩餘的騎兵們則是手忙腳亂的將戰馬硬是拖上了陡峭的山坡,此時地面尚干,仍有機會將馬匹送入山中,否則一旦降下大雨,人都難以行路,便再也無法顧及戰馬了。
果然,僅僅拉上了一多半的戰馬,暴雨便已傾瀉而下,再勉強拉上百餘匹,山坡上便已經連人都站不住了,騎兵們望著山腳下仍有三四百匹戰馬,不由眼睛都濕了,這可是一路上隨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忠誠夥伴啊!再一想到大營中尚有七千匹戰馬,一些士兵乾脆哭出了聲音。
這個時候,第二批約二千人馬又到了,他們的任務不是立即入山,在馬鈞的指揮下,他們冒著大雨用臨時收集的大量碎石在已經泥濘不堪的傾斜山路上鋪出一條石路,為後續部隊的順利入山創造了有利條件。同時,他們仍然在附近努力收集石片和碎石,不斷鞏固著這條生命線路。由於他們卓有成效的工作,使第一批的騎兵部隊終於成功將山腳下的剩餘馬匹全部牽進了山中。
從漢軍營地直通山區的十里長路上,一堆堆篝火被點燃了,所有軍中用於車駕的車蓋,甚至是將軍們的大帳都被裁剪為用於擋雨的篷布,保證著那一點點微弱的火光在雨中得以綻放出生命的光芒,指引著迷茫的士兵們奔向希望。
所有的斥侯們都行動起來,他們身穿著蓑衣,幾人一隊的在篝火之間來回巡視,不時扯著嘶啞的嗓門大吼幾句,提醒著身側行過的一隊隊漢軍。他們的職責相當重大,既要維持篝火的照明,又要引導撤退的漢軍們,並負責找回失散掉隊的士兵。這是一份最後撤離的危險苦差,可是斥侯們被雨水淋得冰冷的身軀內,一顆心兒卻似乎越來越熱,因為鷹揚中郎將的命令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絕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後軍的行動極快,一萬士兵只花了兩個時辰便有一多半撤入了山中,他們幾乎是在南鷹下達命令之後,便立即實施撤退,而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高風選擇的入山口雖然在前軍和後軍之間的位置,卻距離後軍更近,這為後軍的撤退節省了更多的時間。反觀前軍卻是行動遲緩,從皇甫嵩匆匆返回前軍,發出緊急撤退命令,再雞飛狗跳的亂了一陣子,一直到後軍派出的引導人員主動來到前軍,前軍的近萬士兵才剛剛準備完畢。
入山的山口處,一個身影傲然挺立,雖然頭上正下著大雨,雨水順著他額上幾綹濕發珠簾一般落下,但他卻仍然站得像一根釘子。
「將軍!」馬鈞匆匆來到他身後,為他撐起一把桐油傘,「請入山吧!我軍一萬士兵幾乎已經全部撤入山中,正按著風哥留下的入山標記向山中挺進,而且沿途都有鷹巢兄弟接應!」
「什麼我軍一萬士兵?是兩萬!」南鷹沉聲道:「前軍一萬的人至今還沒有來到,到底出了什麼情況?」
「請將軍放心!」馬鈞無奈道,「剛剛前軍已有人傳過話來,他們正在全速向此處趕來,斥侯們正在指引方向!」
「那麼本將會等在這裡!一直到最後一名士兵入山!」南鷹輕輕推了一把馬鈞:「你去找高風,令他們盡快在山中尋一處寬敞所在,搭起簡易蓬帳,燒些熱水!如果再這麼淋雨,士兵們比起淹死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快看,是前軍的人來了!」有人扯著喉嚨大叫道:「前面的人好像是皇甫將軍!」
果然是前軍的人,他們的模樣比起後軍來要狼狽了很多,很多士兵連盔甲都沒有穿全,個個滿身污泥。
南鷹瞧著迎面而來的皇甫嵩,不由皺了皺眉頭,湊在他耳邊大叫道:「雨勢漸小,我們要加快速度入山了,不然一旦天明雨止,賊軍必會決堤放水了!」
皇甫嵩聽得連連點頭,他也湊在南鷹耳邊叫道:「你放心!本將親自在這裡盯著,你還是去山中準備接應吧!」
南鷹又湊過去叫道:「山中之事有高順和高風,還有朱俊和司馬直,不會有問題!你我一齊在這裡斷後吧!」
他見皇甫嵩微微一震,訝然向他瞧來,苦笑著叫道:「入山是本將的主意,所以不看到最後一個士兵安全入山,本將絕不先行!」
皇甫嵩呆了一呆,正要開口,突然一個士兵跑過來叫道:「將軍,上山的石頭路已經被踩得七零八落,兄弟們上得越來越艱難了!」
「那你還廢什麼話!」南鷹大吼道:「還不令人去找石頭再鋪!」
「可是,附近再也找不到石頭了!」那士兵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早就全部用上了!」
「去!多找些長繩來,拴在山坡上的大樹垂下去!」南鷹毫不猶豫道:「讓底下的兄弟們拉著繩子向上爬!」
望著士兵們拉著長繩,像串螞蚱一樣緩緩攀登的身影,皇甫嵩由衷道:「南將軍應對得體,本將不如也!」
「先不要誇我!」南鷹的臉上找不出一絲從容之色,他緊張道:「你的人才上來一半,可我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能不能讓他們再快一點!」
皇甫嵩不由心中一寒,他現在對南鷹的「祥瑞」之言亦是心有餘悸,脫口道:「難道你認為敵軍會在天明之前決堤?」
「不是敵軍,我是怕……咦?那是怎麼回事?」
皇甫嵩吃了一驚,側頭順著南鷹的目光瞧去。
原本在漆黑的夜幕中,一堆堆的篝火如同長蛇一般蜿蜒至遠方,雖然最遠的火光已經極為微弱,但仍然可以勉強看到那點點跳動的朦朧光影。
可是此時,那最遠處的火光已經不知何時而熄滅了,然後一眨眼的功夫,目力所及的最遠處,又是一團光影消失不見。雖說前軍已經開始入山,之前負責看守篝火的斥侯們也都撤了回來,可是篝火都有頂蓬遮擋,而且雨勢已經變小,決計不會這麼快的連續熄滅。
皇甫嵩駭然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南鷹過人的聽覺突然捕捉到地面似乎有一絲隆隆的震動聲音,他呆呆的望著遠處的一點接一點的火光隱入黑暗,猛然用盡力氣吼道:「快爬!大水過來了!」
山道上的士兵們立時驚慌起來,他們手足並用的玩命般向山上爬去,山坡上的士兵們也反應過來,一條又一條的長繩向山下扔去,所有人都瘋狂了!
雨突然停了,天邊也隱隱透出一絲光亮,再非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片。
南鷹和皇甫嵩突然同時張大了口,死死盯著遠方隱約可見的恐怖景象:無邊無際的黑色浪潮如同一堵厚重的城牆,以快逾奔馬的速度碾壓過來。耳中充斥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嗡嗡巨響,宛如一頭遠古巨獸正在發出擇人而噬的怒吼。
仍然滯留在山下不及上山的兩千餘名漢軍甚至來不及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就被翻騰洶湧的河水吞噬。南鷹和皇甫嵩正瞧得眼中滴血,只覺腳下一震,洪水的浪頭已經狠狠撞在了山體上。
山坡上,數百名抱著長繩正在努力向上攀登的漢軍至少也被淹沒了大半,凡是被怒濤淹沒於水中的人,無不像是被鐵錘從背後砸了一記,「哇」的一聲吐出血來,跟著口鼻同時進水,就此失去意識。
南鷹只覺腳下一陣陣的震動,心中更是驚駭欲絕,情知這是因為大量降雨和穎水對斜坡坡腳的劇烈衝擊而既將出現山體滑坡的前兆,他慘叫道:「不好!山坡要滑落了!快向山上爬!」
他明知遇到山體滑坡時無論是向上或是向下都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可惜下面便是滔滔洪水,他根本已經無可選擇,只有冒險向上繼續攀登。
當所有人連滾帶爬的向上攀出數十步時,只聽身後「嘩啦」一聲巨響,南鷹剛剛立足的山坡整個消失不見,連同入山的山道斜坡,一齊化為滾滾泥流,夾雜著折斷的樹枝和石塊奔瀉而下,衝入下方翻騰洶湧的洪流之中。
南鷹額上冷汗涔涔而下,知道終於僥倖賭博成功,山體只是由於剛剛洪水的重撞而坍塌了區區一角,算是撿回了一條小命。
他卻沒有絲毫險死還生的喜悅,望著腳下漸漸緩和的大水,心中猶如堵上了千斤大石,只是幾下彈指之間,至少兩千五百名漢軍士兵就葬送了性命,大水無情,一至於斯!
南鷹突然間陣陣後怕,如果自己不是當機立斷,立即全力撤退,一旦稍有猶豫,只怕全軍便會盡數葬身洪水了。
皇甫嵩和生還的眾將士均是面色慘白,顯然也和南鷹一般想法。
突然一個士兵大叫道:「快看!水中還有人活著!」
此時天色更亮,眾人一齊凝目瞧去,果然瞧到水中有數十個小黑點正在載沉載浮,竟然有人從剛剛可怕的水勢中倖存了下來,這真是一個奇跡!
南鷹心中一喜,指著旁邊一名士兵道:「快!幫我卸甲!」
那士兵一呆,訝然道:「將軍想要做什麼?」
南鷹氣得一腳踢去,怒道:「當然是救人了!再囉嗦老子抽你!」
士兵們一齊醒悟過來,幾個反應快的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幫著南鷹卸去皮甲,還有不少精通水性的士兵也紛紛在同袍的幫助下,有樣學樣的卸下身上的累贅之物。
南鷹吩咐眾人一齊在腰上綁上長繩,才一一躍入水中。
他們將那些在水中苦苦掙扎的士兵一個個拖至山邊,再用腰間的長繩將他們綁好,再由山上的士兵們將人吊起。
幾個來回之後,倒也有驚無險的便將倖存者全部救了上來,南鷹仍然不死心,他看水勢已經緩和,堅持在附近游了一個大圈,竟然真的又救回了一名前軍士兵,還是一個什長。
等到南鷹最後一個被拉上山坡,士兵們望著他蒼白而又堅毅的面容,所有人的眼光都充滿了敬仰之色,這位南將軍確是說到做到,他真的是最後一個才撤退的人。
正當南鷹的身形在士兵們眼中越來越高大之時,這位可敬的將軍卻毫無風度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著腳慘叫道:「唉喲喂!老子的腳抽筋了,快來個人給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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