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見識到了吧?」顧雨霏忽然冷笑,將果盤放下,拽起紙巾擦著手,看著有些不明狀況的季莘瑤:「我從小就是在這種狀況下長大,明明我才是姓顧,可偏偏我這個顧家二小姐卻總是成了欺負那個小養女的角色。」
「嘗到這種滋味了吧?那可是顧家的掌上明珠,誰都沒有她聽話,誰都沒有她身世可憐,誰都沒有她值得老爺子疼惜……醒」
顧雨霏的聲音不輕不淡,聽不出什麼酸溜溜的意味,只是很平靜很平靜的彷彿是在敘述一個早已改變不了的事實。
所以五年前,還是年紀輕輕的她,就遠走國外,寧願在波士頓替她的哥哥打理公司,也不願再回這個顧家受一絲窩囊氣?
季莘瑤看得出來這個顧雨霏是個很要強的女人,依稀記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聽說過,顧雨霏26歲,當年去波士頓的時候大學還沒有畢業,似乎是和家裡生了什麼矛盾,於是便離家出走。
如果她猜的沒錯,應該是顧南希找到雨霏,將她安排在波士頓弼。
可是此時此刻,這些話顧雨霏可以說,而她季莘瑤卻是保持緘默,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但是金人三緘其口,不代表金人無恨。
剛剛在水池邊的那一幕,同樣是坐在車中的顧遠衡和顧雨霏,同樣的角度,都能看清楚當時的情況。
而人永遠都是這樣,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
於是顧遠衡相信溫晴,而顧雨霏雖似乎並不喜歡她這個突如其來的嫂子,但卻相信她。
沒一會兒,醫生就趕了過來,在傭人的帶領下匆匆上了樓,半個小時後,何婕珍在王媽的陪同下走下樓。
季莘瑤忙站起身,轉眼看向何婕珍眼中的無奈。
「媽。」她抬眼,看著那向來沒有排斥過她的和善的婆婆,無論她相信還是不相信,她還是很樂意叫她一聲媽。
何婕珍慈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走過來:「好孩子,告訴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媽,你還不知道那個溫晴嗎?我都被她給趕走了,現在她這是轉移了目標,要把嫂子也給趕走!」不等季莘瑤開口,顧雨霏便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
何婕珍驚愕的看了一眼顧雨霏:「雨霏?我聽你爸說,剛剛你們都看見溫晴是怎麼掉進水池裡的對不對?」
顧雨霏靠坐在長椅上,雙臂環胸,抬眸看著擰眉嚴肅的看著自己的老媽,知道她是想在自己這裡聽到真話。
然而顧雨霏卻是冷冷一笑:「看見了又怎麼樣?不是嫂子推的她又怎麼樣?我們相信嫂子又能怎麼樣?爸和爺爺不信,那就算是六月飛雪,他們也絕對不相信溫晴會陷害嫂子!」
季莘瑤站在原地,沒說什麼,何婕珍卻是在顧雨霏這番拐彎抹角的話裡聽出了真相,募地轉眼看向一聲不吭的季莘瑤,看了一會兒,終究沒說什麼,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她沒有上前安慰,也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平日裡看似老頑童一般的脾性在此時終究如霧般消散,每個人都有很多面,包括顧夫人,有些事情她在心裡知道了便好,卻也清楚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麼,更也只是靜靜看著季莘瑤,須臾歎了口氣,轉身回了二樓。
顧雨霏亦是沒再說話,再次拿起果盤吃著裡邊的東西,時不時瞥一眼面無表情的季莘瑤,眼色沒什麼溫度。
大概又過了半個多小時,醫生走下來,隨後有顧遠衡一同下來。
「最近要注意溫小姐的情緒,我剛剛見她瞳孔縮放頻率不穩定,該是精神壓力導致,盡量別讓她受到任何刺激。」醫生一邊走一邊說:「還有,一個星期內不要讓她額頭上的傷水碰到水,額上的傷口倒並不是很深,也沒有傷到骨頭,只不過……額頭上可能會暫時留下兩三厘米長的疤痕,如果以後溫小姐很在意的話,可以等完全癒合後到整形醫院將那塊疤痕消除。」
「好好,只要小晴沒有生命危險就怎麼都好。」顧遠衡點著頭,側頭看了一眼李校官。
李校官知道顧將軍的意思,點了點頭,便送醫生離開。
一時間,偌大的大廳裡只剩下站在原地沒什麼表情的季莘瑤,和面色冰冷的顧遠衡,還有坐在那裡彷彿不存在一樣一口一口吃著水果的顧雨霏。
「幸好小晴沒有什麼三長兩短,否則我顧家就讓你這手段毒辣的女人償命!」顧遠衡冷眼看著季莘瑤,眼中是滿滿的厭惡。
季莘瑤深呼吸一口氣,抬眼看向顧遠衡眼中的冰冷:「顧將軍,話說得這樣篤定。您確定自己看清楚事情生的過程了?完全看清楚了?」
顧遠衡面無表情:「你這話是怎麼意思?我親眼看著你把溫晴推下去,難道還有假不成?」
「還跟她說什麼?馬上叫人把她送走,別說我顧家人不講情面,派個車把她送回市區去,我們顧家不歡迎這種女人!」顧老爺子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在二樓的樓梯口響起,須臾走下來,不容分說的道:「就讓李校官送她離開!馬上!」
「嘖嘖,好歹人家也是我正經八百的嫂子,真不知道爺爺和爸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分清楚誰才是自家人!」
顧雨霏忽然不冷不熱的出了聲,站起身,踩著高跟鞋走了過來,抓住季莘瑤的胳膊說:「哥讓我陪著你,就是讓我看著你不要走,既然爺爺和爸現在還沒弄清楚事實的真相,我看嫂子你就不要走了,去我房間,走。」
說著,顧雨霏便拽著季莘瑤要上樓。
顧老爺子驟然橫起手中的枴杖擋住樓梯,氣的吹鬍子瞪眼的看著顧雨霏:「小霏!你想氣死爺爺是不是?」
顧雨霏感覺到季莘瑤因為心裡有氣,所以多多少少有些抗拒,似乎真的想要就這樣離開,不由的回頭看了她一眼:「嫂子,你真的甘心就這樣走了?哥現在沒下樓,肯定是被溫晴纏著不讓他來見你!你們都已經結婚了,難道還要把自己的男人拱手讓人嗎?」
「說的什麼話!是我讓南希陪著小晴!你不要總是欺負小晴那孩子!」顧老爺子怒瞪顧雨霏。
「是是是,是您老人家心疼那姓溫的可憐丫頭,自己親孫女和親孫媳婦的話都不信,這世界上除了溫晴就沒有別人再比她更重要了!爺爺,我都知道,您說這好好的中秋節,把我嫂子就這麼趕走,這也太過份了吧?」顧雨霏高仰著頭,毫無拒色的看著老爺子舉起來的枴杖:「您胳膊肘向外拐了這麼多年,我護著我嫂子有什麼不對?好歹她名正言順的是我哥的老婆!她溫晴算什麼?!」
「你!」顧老爺子舉著枴杖的手漸漸顫抖。
「雨霏!怎麼和你爺爺說話呢?」顧遠衡忽然喝道。
顧雨霏冷哼,沒理會身後的聲音,只是緊握著季莘瑤的手:「你們以為我願意住這裡?要不是媽說我很多年沒有回來了,讓我回來看看哥新娶的嫂子,我才懶得回來看你們兩個的臉色!爺爺,我是您孫女,不是您手下的兵!官威在家裡算什麼本事!何況您老都退休這麼多年了!老習慣總也改不了是不是?我哥能忍著你們,我可忍不了!」
說著,顧雨霏強拉著季莘瑤轉身下了樓:「不回房間我就沒別的地方去了?顧宅這麼多房子,大不了我陪嫂子一起住客房!」
話落便直接拽著季莘瑤走出了門。
「雨霏!你給我站住!」顧遠衡邁出一步。
然而顧雨霏卻像沒聽見一樣,走的越來越快,被她這強拽著不得不跟著一起走的季莘瑤一臉愕然的看著眼前被風吹亂了頭的顧雨霏:「你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為了幫我而跟家裡鬧翻,值得嗎?」
顧雨霏腳步停了停,回頭看了她一眼,便放開她的手,然後抬起手隨意的撩了撩背後的長:「說句實話,我確實沒必要幫你。但是爺爺和爸不喜歡的人,我偏偏就喜歡!能讓溫晴受到威脅的人,我也喜歡!」
她忽然冷冷一笑,傾身輕輕靠在一棵竹下,瞇起一雙好看透亮的畫著黑色眼線的眼:「我哥的心死過一回,我曾經絕望的以為他會在家裡人的堅持下而就這樣認命的娶了溫晴,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而你的出現,雖然確實有點突然,而且我跟你也是第一見面,本來就沒必要幫你。但是剛才,你明明沒有過多的解釋,可我哥他說相信你。我想,這才是溫晴寧可不要命也想要拆散你們的原因。她看得出你對她的威脅,而我,十分的樂見其成。」說時,顧雨霏忽然從衣袋裡拿出一小盒女士香煙,點燃了一根,又給她遞過來一根。
季莘瑤擺了擺手:「我不習慣抽煙。」
顧雨霏抬了一下肩,沒有強迫,靠在竹下淡淡的吸著細細的女士香煙,稀薄的煙霧的眼前瀰漫,她歪著頭,忽然輕笑:「如果我哥能愛上你就更好了,估計那時候,溫晴是真的會瘋吧。」
聽著顧雨霏這番似淡然似薄冷的話,季莘瑤不難聽出她對溫晴的厭惡已經深到了什麼程度。
想想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和爺爺,將本應該對她的愛全都轉移到了那個養女的身上,只是這樣也就罷了,而溫晴看似柔弱,卻處處耍心機,將她這個正牌的顧家小姐逼的離家出走,可見溫晴過去對顧雨霏所用過的手段一定不比今天對她用的輕。
可顧雨霏恨的,究竟是自己的爸爸和爺爺,還是溫晴,這或許便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想想自己,再想想溫晴,想想季程程,再想想顧雨霏,看似命運有些相同的四個人,所走的路卻又偏偏那麼的不同。
因為溫晴的事,晚飯終究沒有開席,季莘瑤被顧雨霏帶到了那棟別墅後院的另一棟二層小樓裡。
夜裡11點多,顧南希似乎還沒有離開溫晴的房間,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一心一意的照顧她,還是真的只是被爺爺強迫的留在那裡陪著她。
這一切的一切本不該是季莘瑤應該會操心的事情,可是躺在這張有些冰涼的小床上,她卻莫名奇妙的去想到了這些,然後,便是了無睡意。
「知道這個小樓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東西嗎?」躺在她身邊的顧雨霏忽然翻了個身說話,原來她也沒睡。
季莘瑤就著月光看向她:「為什麼?」
「因為這裡是我和我哥的秘密基地,小時候我每次在爸爸和爺爺那裡受了委屈,就會一個人躲在這裡呆。我不會像溫晴那樣動不動就哭,但還是會難過,難過的時候就不想說話,想一個人呆一會兒。哥雖然不像護著溫晴那樣護著我,但總會在我難過的時候來這裡陪著我坐一會兒,他會坐在我身邊,一句話都不說的陪著我,我和我哥的感情並不像別的兄妹那樣的膩膩歪歪的,很多時候我倆雖然不說話,但卻很默契。我也知道哥護著溫晴,是因為他真的把溫晴當成外人,而我是他的妹妹,我就應該多讓一步,哥的出點總是理智的,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顧雨霏輕聲說著。
季莘瑤瞭然的笑了笑,忽然道:「聽你這口氣,似乎很崇拜你哥哥?」
「崇拜?」顧雨霏忽然嗤笑:「鬼才崇拜他,在外人看來他現在是高高在上的市長,是顧家的長孫,是軍區的上尉,可在我眼裡,他永遠都是會默默將肩膀借給我的哥哥。」
「上尉?」季莘瑤怔了一下。
顧雨霏忽然坐起身:「你還不知道?我哥的軍銜目前已經是上尉級,不過他這兩年似乎很少在軍區走動,你一定沒見過他在部隊整天疊綠色豆腐塊時候的樣子吧?」
說到這裡,顧雨霏忽然來了興致,打開燈,翻身下了床,從床邊的一個小櫃子裡翻了翻,一邊翻一邊說:「其實這裡才算是我的房間,我的很多珍藏的東西都放在這裡。」
沒一會兒,她就從那小櫃裡邊拿出一個相冊,然後又撲上了床,將那相冊遞給她:「那,你看看,這裡可都是最珍貴的我哥哥從小到大的照片哦∼」
沒想到剛剛還對她一派冷漠的顧雨霏這一會兒跟她混熟後是這樣的孩子氣,季莘瑤笑著,接過那相冊,小心的翻看。
一看見顧南希大概三歲時候抱著比他個子高出好多的槍站在草堆裡瞪著眼的照片,季莘瑤撲哧一笑,見他抱著的那支槍似乎是真的槍,不由的挑起秀眉:「這麼小就碰槍?」
「爸和爺爺在軍區的身份地位不同,因為一些特殊原因,顧家裡會有真槍也並不奇怪,我小的時候還常被爸爸抱著教我玩槍呢。我哥對這些東西並不太感興趣,可畢竟是軍人世家嘛,所以難免還是會受到一些訓練。我哥十歲的時候就可以將子彈直接穿過爺爺打過的槍靶子上的窟窿。」
季莘瑤只翻看著手中的相冊,沒有說話,心裡卻是終於能相信秦慕琰所說過的他們十七八歲在波士頓黑街的那一晚所生的事,有這樣的嚴厲的父親和爺爺的培養,難怪顧南希的身手會那麼好。
相冊一頁一頁的翻過,其實這裡邊的照片並不多,顧南希似乎很不愛拍照,有很多都像是被顧雨霏調皮的偷拍和抓拍的,有很多不同的角度,但大多數的表情都是平靜的,他喜怒不形於色的這種性子,似乎在很小的時候已經很穩定了,後邊的幾張有他穿著綠色迷彩服筆挺的站在國旗下的身影,亦有穿著軍裝在接受加銜時眼中平淡的笑色。
直到最後一張……
那是相冊中唯一一張顧南希和一個女孩子的合影。
照片中的顧南希看起來二十出頭,乾淨利落的短,青澀溫和的淺笑在年輕俊逸的臉龐和緩的溢出,而依偎在他身旁與他手牽著手的女孩兒雖不如溫晴那麼漂亮,但卻是一臉討喜的甜笑,小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五官端正清秀,眉目間儘是幸福的笑意,她靠在顧南希的肩頭,一隻腿還調皮的翹了起來。
季莘瑤的手不由的頓住。
「她叫單縈,一個讓我哥心死的女人。」見她的視線停在那照片上,顧雨霏輕描淡寫的說。
單縈?
多好聽的名字……多可愛大方看起來玲瓏有致的女孩子……
她就是顧南希曾經深愛過的女人?
看見季莘瑤眼中的疑問,顧雨霏歪頭笑笑:「事情都已經過去五年多了,我不想說太多,單縈是我們所有人在這五年裡都絕口不提的人,你也不要跟我哥提起。」
季莘瑤平靜的笑了笑,合上手中的相冊:「好,我不會說。」
兩人相視一笑,顧雨霏忽然拉過被子蓋在兩人的身上,轉頭看向窗外的月光,彷彿忽然有什麼心事,一瞬間就沉默了下來。
季莘瑤躺下身,轉頭看著顧雨霏的側臉,想了想,忽然開口問了一句:「雨霏,顧家就只有你和南希兩個孩子?」
「溫晴不算嗎?」
「我沒有說溫晴,我說的是顧家的孩子。」
顧雨霏怔了怔,狀似驚疑的看著季莘瑤,看了許久,眸光閃爍了一下,才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一聽見顧雨霏這樣說,季莘瑤的心就咯登了一下,腦中晃然閃過修黎那張與顧南希神似的臉,今天見過顧遠衡之後,她更是現修黎與顧遠衡也有幾分相似,因為她小時候在媽媽那裡知道修黎其實是她在孤兒院收養的,所以才會忽然想到這個可能。結果顧雨霏的回答更是讓季莘瑤心下懸了起來……
「沒,我只是好奇,隨便問問。」她木木的回答。
顧雨霏卻是孤疑的看了看她,終究沒有多問。
也許只是巧合,也許是她想多了……
季莘瑤暗自纂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