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沖天的大火,徹底的結束了雙方無奈的膠著,徹底的將這關乎陝西大地命運的戰爭畫出了一個句號,劃出了一道分界。
敗了,官軍徹底的敗了,看著瞬間崩潰的官軍大陣,看著瞬間淹沒在火海裡的無數官軍,看著在全陝西難得的團結下,整合拼湊出來的最後一點點力量,在這大火裡灰飛煙滅,陝西還有什麼?什麼都沒有了,這一刻,就注定了這陝西換了主人,換了天地,洪承疇一口鮮血噴出,頹然倒下。
「走吧,老公祖。」面對已經燒成扯地連天的火勢,徹底燒光了眾人希望的大火,賀人龍也沒了原本的瘋狂與意氣風發,慢慢的扶起幾近昏厥的恩主洪承疇,語氣裡沒有半點感情波動的道。
迷迷糊糊地的洪承疇目光呆滯的看著遠方,嘴裡呢喃著,似乎是在問自己也是在問賀仁龍,這個自己唯一的親信:「走?我們走向哪裡?我們還有哪裡可走?」
「當然是延安。」賀仁龍低聲平淡的道。
只是這一聲平淡的回答,當時讓已經癱軟的李應期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把抓住洪承疇的袍角,語音顫抖,近乎哀求的道:「洪大人,您不能走啊,您一走,那西安就真的完啦,失陷藩王的罪過,你我是無論如何也撕摞不清的啊,洪大人——」
洪承疇這時候似乎轉過了些魂魄,低
頭看看緊緊抓著自己袍角的李應期,再看看那已經如死人一樣的西安巡撫,輕輕的搖搖頭,堅定的掰開他的手,低聲喃喃道:「我已經盡力啦,但是,天數使然,我也無能為力,這西安,這陝西,就全憑李大人一力操持啦。」
說著,也不顧已經淚流滿面的李應期的表情,對賀仁龍吩咐道:「扶我起來,我們走。」
賀仁龍小心的扶起了洪承疇,不再看一眼癱倒在地的西安巡撫,不再看一眼麻木不仁的陝西總兵,帶著僅剩的幾十親兵突破火線往北而去。
但是,洪承疇沒有回轉延安,因為,他知道,延安已經沒有一兵一卒守衛,只要闖賊呂世派出一個十人小隊,就完全可以佔領,延安的失陷,就在這前後幾天,自己沒必要再與這座空城共存亡,於是,一道表彰上去,自己大戰重傷,嘔血三升,祈求皇上恩准回老家休養,當然,沒等皇上恩准,洪承疇已經帶著賀仁龍黯然離去,當他的腳步踏出陝西的邊界的時候,回首望去那八百里秦川,望著那漭漭高原,只能發出一聲長歎。
張元的眼淚無聲的流淌,看著聚攏在自己身前身後不足千人的張家軍,他還能說什麼?一切都完了,自己的依靠,自己的全部心血,就在這一場大火裡,徹底的化為烏有。
「哥哥,不要傷心,兄弟們還在。」小十
七上前,對神情黯然的張元道。
張元茫然四顧,然後突然醒來,扭頭四處呼喊:「小十五在嗎?」
小十五立刻推開眾人,嗚咽著跪倒在哥哥面前。
「陳家二郎可好?」張元大聲呼喊。
「大人,我在,我在啊。」陳家二郎帶著一身煙火撲身上千,跪在張元馬前,嗚咽著連連扣頭。
張元顧不得安慰他,對著黑壓壓一片兄弟大聲喊道:「趙家公子可在?」
沒有人應答,張元再次呼喊,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
這時候,一個趙家子弟上前拜倒:「承蒙張將軍惦記,我們趙家主已經戰沒啦。」
「王公孫——」張元在這亂哄哄的戰場上,一個個又一個呼喊著他記得的所有趙家家子弟的名字,答應的,感激涕零,沒有的,也讓別的兄弟記得張元的恩情刻骨銘心,這一戰,這一時候,張家軍不但沒因為慘敗而軍心喪盡,反倒更加凝聚。、「好了,既然大部分兄弟還在。」張元憐惜的看看跪在馬前絕大部分的倖存的親信子弟,堅定的道:「那麼,這個仇我們就能報,大家不要再哭了。我們走。」
一個趙家子弟抬起頭迷茫的問道:「張將軍,我們該往哪裡走?」
是啊,這是一個大方向,我們應該往哪裡走。
張元突然丟棄了頹廢,坐在馬上突然挺
直腰桿,對著百戰餘生的近千兄弟大聲道:「哪裡走?問的好。」然後,將馬鞭往四週一指大聲道:「有你們這些百戰精兵,有我們富足的錢糧,這天下只要有一個桿子在,那麼我們就有一片屬於我們的天下。」深深的吸口氣,看著一個個站起來,重新煥發了義氣的兄弟手下,再次大聲道:「天下之大,盡由我們馳騁,兄弟們,跟著我,走——」說罷打馬揚鞭,直奔山西方向而去。
杜文換低著頭看著已經六神無主的西安巡撫,低聲的問道:「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是啊,現在該怎麼辦?老半天才回過心神的李應期茫然四顧,走,離開這個血火地獄,這是第一,但是,離開這裡之後呢?自己應該往哪裡走?
陝西最後的一點點精氣在這一戰裡,徹底的消耗光了,西安,陝西,現在面對兵強馬壯的闖賊,就已經是一個敞開門戶的豪宅,任他予取予奪啦,那麼,剩下給自己的是什麼?四顧茫然,天下之大竟然再無自己存身之地。
無力的撫著一桿不知道什麼人丟棄的大刀,吃力的站起來,四顧之後,對著一臉期盼的屬下幕僚,慘然一笑,「諸位,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再也無挽回餘地,天下漭漭,任諸位去吧。」言罷,也不多說,拿起那把斷刀,一下就砍斷了自己的脖子。
干幕僚將佐就那麼木呆呆的看著巡撫自盡,屍身轟然倒塌,好久之後,一個個發一聲喊各奔東西,抱頭鼠竄。
杜文換輕輕搖頭,卻也是深有同感,現在,留給自己的和這位巡撫的,只有這一條路了,於是,低聲苦笑道:「你我鬥了十幾年,到了這個時候,我卻不讓你寂寞,黃泉路上我們再鬥來。」
說罷,翻身上馬,對著還殘存的幾十親兵大聲喊道:「我杜某帶你等不薄,這時候,有忠義者,隨我殺賊啊——」喊罷,也不看身後有多少親兵追隨,揚起馬刀,飛蛾撲火般衝向了闖軍厚實的大陣,轉眼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些親兵也不互相看,一個個飛身上馬,吶喊著,追隨著自己的將主,發起了對敵人的最後衝鋒。
誰說沒落王朝無忠臣?這便是,他們也不是最後。
「我們該怎麼辦?」一個小兵滿臉恐懼的問身邊一個老兵,現在,大火就在身後,前面是森林一樣的闖軍扎槍,生死只在這瞬間啦,圍在那個老兵身前身後的士卒眼睛緊緊的盯著這個唯一的主心骨。
「呸。」老兵一口痰吐出,但是,什麼都沒有,這時候,他才感覺自己的喉嚨乾裂的都要冒火,廝殺一天,再在這大火的炙烤下,還有一點水分才怪。
「我們投降。」那老兵下定決心道,然後補充一句:「他
媽的,其實我早就想投降闖軍了,那可是幾畝地,安定的日子啊。」
「可是,我們剛剛還殺了許多闖軍——」一個漢子猶豫的辯解道,一看他就是憑借勇武,殺了不少闖賊,現在想起,已經後悔不疊。
「我當初就說你不要那麼死心眼,這下好了。」老兵埋怨道,「但是,不管你投降不投降,反正我們是投降了。」說著,把手中的武器一丟,高舉雙手大喊道:「我投降,我們投降。」
於是,無數的官軍以及衝出火海的夫子一起高喊投降。
看著沖天而起的大火,呂世不由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勝利了,這場幾乎耗盡自己全部心力的大戰,在這種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情況下,勝利了,看著沒頭蒼蠅一般四散本套的官軍,看著那一個個火人在大火裡衝出,呂世拚命的組織人手,不是趁勢殺戮,而是開始組織人馬救火。
但是,火勢太大救援已經不及,只能跺著腳眼睜睜的看著火海裡無數的身影或作焦炭。
「快救火啊,大統領大朗,還有幾千兄弟在裡面呢啊。」呂世已經發狂了,這真要是燒啦——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在熊熊烈火裡,一個焦炭一樣黑的身影,旋風一樣衝了出來,在呂世欣喜若狂的表情裡,一個,又一個,直到一群騎兵衝出了火海,衝到了河
岸,呂世才大喊一聲,轟然暈倒。
剩下的事情就簡單的要命,正如當初歷史上,李自成兵進西安一樣,西安不戰而降,不過與歷史不同的是,那個大明秦王沒有喪命,而是平安的,帶著少的可憐的衣物糧食棲棲遑遑的趕奔了北京。
站在西安高大的城牆上,呂世對自己,又是對身邊的兄弟屬下道:「席捲陝西,我們完成了第一步,但是,我們不過是剛剛開始,萬里長征,我們才走了一步,剩下的將更加艱難。」
北風凜冽,透骨寒冷,但每個站在那呼嘯舒展的闖字大旗下的人,一個個胸膛裡儘是火焰。
手扶垛口,呂世望向遙遠的吉縣,眼神裡滿是擔憂,惦記。
是的,那裡有他最心愛的人在苦苦替他支撐,那裡有自己的兄弟在死命廝殺,那裡,有他宿命裡的對手——李自成。
下一步,我將面對你,李自成,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