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對於一個單槍匹馬的人來說,其實也只是一個形容,形容這個人很強悍,很勇猛,但是,這樣的人其實只是存在於評書畫本裡,即便是三國裡真實的趙雲,也沒有這樣的事情,那不過是演義裡的塑造,三國誌裡是沒有的。
當初延川突圍的呂世,其實身邊還有近百兄弟,一戰之下,立刻就深陷絕地,不過是耿奎兄弟發動的及時,衝向楊鶴中軍,讓楊鶴不知道虛實,加上本身不過是一個文人督師,高坐大帳,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還成,一旦面對敵軍,那絕對心驚膽戰只有逃跑的份,沒有其他能為,只有轉進千里。這樣才讓呂世一時逆轉。楊鶴的這種文人,還為自己這種丟人的行徑,發明了一個熟語,以便刁民百姓,能充分理解作為一個指點江山決勝千里的文官的無奈——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但是,對於這些奮身敵陣殺敵的好漢,自古以來,國人百姓都願意將他們美化再美化,直到達到自己絕對能夠崇拜的極限。
呂世,尤其是被根據地百萬百姓愛戴的闖王,更是被無所不用其及的推崇美化,直到讓自己真正滿意的崇拜為止,因此上,趙雲不是七進七出嗎?那我們的闖王當然不能落後於你,八進八出這是必須的。
這種慢慢的自我催眠,直到自己對這
段謊話深信不疑為止。
過天星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對呂世的從信任,到倚重再到依賴,最後,自己催眠成,呂世這個先生,這個兄弟,絕對是無所不能的存在,那時候自己不在場,可能大家都少說了幾次的。
但是,別的,過天星當然拜服的五體投地,但這八進八出,自己堅信但絕對不能服氣,自己一定要在五十萬大軍裡,殺進殺出,這才配的上呂世那個好兄弟。
於是,過天星做了一個最讓自己得意的舉動,見到自己深陷敵營,不但沒有翻身突圍,竟然將大黑一催,意氣風發的躍馬殺向了官軍聯營深處。
還是那句話,單槍匹馬在百萬軍中殺進殺出,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根本就癡人說夢。
不要別的,百人刀槍齊上,你就是鐵打的金剛,金做的羅漢,也瞬間灰飛煙滅,即使你再能征戰,累也累死你。
但是。
是的,一切都有但是,世界上的許多事情都是成也但是,敗也但是。
現在,過天星就成事在這個絕對意氣用事的決斷上了。
按照常理,官軍將校一致認為,過天星孤軍深入,當發現事情不對,絕對會翻身回逃,那麼,堵住他的退路,將是斬殺過天星這個賊酋的必然辦法。
由於事起突然,過天星的衝陣不但沒有讓呂世,讓闖軍兄弟措手
不及,官軍更是張皇失措,於是,幾個張家將校在百忙紛亂之中,大呼小叫,做了一個正常不過的決定:「堵住他,趕緊堵住賊酋退路,快啊。」
於是,在沒有大將坐鎮,群情茫然的時候,這個提議被眾人當然的尊從,於是,剛剛反應過來的一些鄉勇官軍,立刻堅決的執行了這個再正常,再正確不過的決斷,於是,幾千清醒過來的軍漢,一窩蜂似的衝向了渭河西岸,反倒是大營深處的方向,成了一個短暫的真空。
過天星就那麼誤打誤撞的殺了——不,應該說是跑向了那裡。
一群聞聽巡撫發下重賞變得瘋狂起來的鄉勇官軍,一個個紅著眼睛提著刀槍,發瘋一般衝向了河岸,要在這次上天掉下來的盛宴裡,奪得頭籌,至少若是自己命好,能撿個天大的便宜,那時候,萬金在手,高官得做,那便是一步登天,那才是祖宗顯靈,即便是這個百萬之一的機會落不到自己的頭上,能夠在賊酋的屍身上補一刀,或者,哪怕沾上點血也能到上官那裡討點好處不是,現在還哪裡還敢耽擱?生怕這個便宜被身邊其他人爭搶了去。
一群人正瘋跑的時候,突然感覺對面一陣黑旋風跑來,呼的一聲就衝了過去,當時有好奇的扭頭看了下,只見一匹如龍黑馬,馱著一個高大威猛的身影,拖著火紅的披風呼嘯著奔後
寨而去,當時哈哈大笑:「哈哈,這個傻鳥,肯定是哪個地主豪強家的繡花枕頭,平時裡,仗著自己家財大氣粗,花了無數銀錢打造盔甲裝備馬匹,在營地裡呼嘯往來,揚威耀武。但看看這時候,卻是繡花枕頭顯露,這過天星賊酋一人,誤打誤撞的衝進幾十萬大軍裡,就把他嚇得狼狽而逃,真的可惜了那身裝備皮囊。
於是,一幫邊向河邊跑的軍漢邊用最粗魯的陝北話大聲嘲弄那個臨陣暈頭的傢伙,這當然讓一些張家軍兄弟臉上大大的無光,於是一個好心的小校,衝著那沒頭蒼蠅般跑遠的兄弟大聲喊道:「回來,你跑錯方向啦,回來,戰場在這邊。」看看,那身影根本就不回頭,當時氣的跺腳,「奶奶個熊,孬種一個,真給我們張家軍丟臉。」但看看越來越多的身影跑遠,自己也只能跺跺腳,戰場在河岸那邊,便頭也不回的追了上去,是的,再不追上去,那什麼便宜都撿不到了。
是的,殘酷的戰鬥廝殺,其實在渭河西岸如火如荼的展開。
過天星陷陣,這對三千緊隨的兄弟來說,那就是比天塌下來還要命的事情,無論如何也要救大統領出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即便是前面是號稱五十萬的敵軍大營,即便是拼光了自己三千兄弟所有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衝過去,衝上河岸,也顧不得組織
那好整以暇的,威力無比的豬突大陣,也顧不得將威力無比的連弩上弦射擊,一切都顧不得,也來不及,就那麼幾十個兄弟,用他們的血肉之軀狠狠的撞向了官軍鄉勇匆匆組成的長槍拒馬,用自己的生命,為身後的兄弟打開一條血肉通道,來給救援大統領爭取哪怕是眨眼之間的時間。
騎兵隊副統領紅著眼睛,咬著牙,一聲不響的抓住這個機會,呼嘯著帶著身後的兄弟,踏過了地上的敵人的,還有自己兄弟的屍體,衝向了聚集的越來越多的官軍。雖然那地上的屍體裡,有自己的袍澤也毫不猶豫。
剎那間,兩軍就在這渭河西岸撞在了一起,絞殺在了一起。
剛剛開始的時候,戰事對闖軍兄弟來說,面對還沒有有效組織起來的官軍,簡直就是一面倒的屠殺,只是幾呼吸間,戰線便向內陸推進。
但這時候,賀人龍帶著自己一千馬步親兵趕到了。
「快,你帶著我的全部親兵,殺上去,堵住口子,不要放闖賊援軍一人進來。」賀人龍當機立斷,對身邊緊隨的一個副將大聲吩咐到。
那副將就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他知道現在是關乎全陝西命運的關鍵時候,也來不得半點猶豫,當時抽出腰刀,在戰馬上大喊一聲:「兄弟們,立功受賞的時候到啦,跟著我衝啊——」說著,第一個躍馬而出
,直接殺向了已經突開口子的闖軍。
真正大戰到了這個時候,一方是拚死救援,一方是死命阻擊。
一方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但另一方,更是在對抗蒙古韃子寇邊的十幾年不斷拚殺中的百戰精兵,在這個一切大陣一切花哨都不再起作用的時候,拼的就是士氣,拼的就是耐力,拼的就是性命。
你給我一刀,我不理,我絕對要還你一槍,如此刀來槍往,不斷的有慘叫悶哼聲響起,不斷的有人的屍體掉落馬下,即便是沒有死,但掉下來,在幾千戰馬,上萬馬蹄下,立刻也就變成肉泥。
原先,還有血水一時不凍結,在地上流淌,但慢慢的,那凍得堅硬的地面,在熱血的浸泡溫暖下,開始融化,在上萬馬蹄的踐踏下,變得泥濘,變成一地稀泥,不過這稀泥不是土黃的厚重,而是一片血色的黑紅。
一千百戰精兵的賀人龍親兵,在闖軍兄弟們的決死衝擊之下,還是幾乎瞬間消亡,但是,闖軍也付出了四百多兄弟的性命,更要命的是,近千賀人龍親兵用他們的生命阻擋住了闖軍的攻勢,讓他們的衝擊速度減弱,耽擱了時間。
作為明末一代名將的賀人龍,當然有他一代名將的素質,就在他患難兄弟一千親兵不斷陣亡的時候,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在他們廝殺的時候,賀人龍指揮著聚
齊在身邊的一群官軍將校大聲排兵佈陣,一隊隊人馬被組織起來,不斷在戰團不遠展開陣形,一圈圈不斷加厚,加厚,當闖軍兄弟殺盡賀人龍一千親兵後,面對他們的是裡三層外三層,層層疊疊一眼望不盡盡頭的官軍刀槍森林。
一隊隊戰兵被不斷調來,在渭河西岸列開陣形,驅趕著一隊隊民夫,在刀槍皮鞭下,迅速的挖開凍土,加固原先已經有的工事,準備阻擋即將開來的源源不斷的救援的闖軍。
「挖陷坑,豎立拒馬,困死他們,快,快。」賀人龍不斷催著手下,「督戰隊,砍了那些畏縮不前者,錢糧官,抬出金銀布帛,獎勵那些敢戰的英雄。我要在這難得的機會裡,殲滅過天星,殲滅闖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