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沒有睡實誠的廣武被一聲若有若無的淒厲喊聲驚醒。其實,那小隊長的報警聲根本就傳不到這裡,更別說還有嚴嚴實實的門窗阻隔。
但廣武還是心驚肉跳的忽然坐起,順手就抄起了床頭的大刀跳到地上。
仔細聽聽,除了被自己帶到地上水碗的碎片聲,再沒有一點動靜,廣武以為自己聽錯了,搖搖頭,這一定是自己聽錯了,也是自己神經過敏了,這嚴密防守的陳家堡還能有什麼閃失?
剛要躺倒床上再次迷瞪一會,然後好再去巡城。
突然在後山那裡傳來一陣清晰的廝殺聲,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整個陳家堡轟動起來。
廣武一愣,腦袋嗡的下子大了不少,還是後山出了問題。但是,後山懸崖峭壁,自己還放了五個小隊嚴防死守,怎麼就連報警都沒有的被攻破啦?
但是,現在不是想清這件事情的時候,趕緊組織人馬救援後山才是當務之急,之所以說支援,是因為廣武堅信自己防備後山要道的兄弟一定會堅決堅持到自己大隊的到來。
衝到院子裡,院子裡已經有許多休息的兄弟拿著扎槍整隊,雖然起來匆忙,但沒有一個兄弟驚慌失措,就在這個時候,已經整理衣甲,整隊報數。
「快,快,不必報數了,趕緊跟我上後寨。」廣武也不看衝出來多少人馬,大手一揮,第一個衝出了院門,往後寨跑去。
那些兄弟也不再按照軍規整隊報數,直接跟著隊長衝上了大街,衝向了後寨。
後寨的情況比廣武想像的要嚴重的得多,官軍在黑暗之中不但的湧出,就好像沒完沒了,在叛徒的帶領下,轉眼間就淹沒了把守要道口的小隊,那五門榆木噴根本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被官軍推倒在了路旁,佔領了道口的官軍潮水一樣殺進了陳家堡。
「不是說好了嗎?不是說好不殺人的嗎?」大慶和幾個原先闖軍的兄弟在道口跳腳,怒罵,爭辯,但沒有人理他們,在周暨大老爺答應奪取陳家堡,每人免賦十畝土地的刺激下,那些鄉勇軍漢紅著眼睛吶喊著衝進了陳家堡。
「不是說好的,不殺人的嗎,,」大慶已經喊的精疲力盡,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願望破滅了,大老爺的承諾也已經不再有效,看著慢慢升騰起來的火舌,還有陳家堡鄉親的慘叫,女人孩子的哭聲,他癱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那土地真的冰冷,冰冷的幾乎凝固了自己渾身的血液。
陳家堡上一百多守夜的闖軍被剛剛出現的意外驚呆了,但也不過是短暫的驚呆,然後就開始向這個缺口衝鋒。
但每一個人都有一段城牆防守,沒人敢全部出動,萬一大家都衝向了後山,而自己這裡卻成了不設防的地段,被可能埋伏在外的官軍趁機爬城,那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於是,幾乎所有的小隊都選擇留下副隊長帶著一半人馬堅守陣地,小隊長帶著五個人增援後山,這就出現了一個兵家大忌,,添油戰術。
靠後山最近的六個兄弟衝上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黑壓壓無邊無際的官軍,那些官軍的眼睛就像是一隻隻餓狼一樣,在熊熊燃起的火光中,充滿了渴望與貪婪,揮舞著手中的刀槍亡命的向城堡裡衝來,敵人是那麼多,根本就不是這六個人能阻擋得住的。更別說留給他們機會整隊成槍陣。
不能阻擋也要阻擋,不能組成槍陣,那就各自為戰。
那位小隊長毫不猶豫的大喊一聲:「兄弟們,為身後父老,,」
五個兄弟一起大喊:「死戰不退,殺,,」
說完,就如飛蛾,義無反顧的撲進了比他們多幾倍,幾十倍可能上百倍的敵群。
這個小隊長和他的五個兄弟撲進敵陣,轉眼就被淹沒在人海刀槍裡,還沒等那小隊長揮舞起扎槍,他的身上已經中了十幾刀,轉眼就被剁成了肉醬。
一個簽丁一刀割下那個小隊長還算完好的首級,高舉著,帶著滿臉的鮮血仰天狂嚎「我得到啊,我得到了五兩銀子啦,我得到五千個大子啦,我可以娶媳婦啦?」
按照大明規矩,上陣廝殺,陣斬一個首級,有五兩銀子的賞賜,這對於百姓來說,五兩銀子不知道是多少,什麼樣子,但五千個大子銅錢卻是老大一堆。那可是能娶一個漂亮的米脂婆姨的賞錢了。
正在這個簽丁被眾人羨慕的時候,又一隊六個兄弟殺了過來。
場景依舊,高喊著為身後父老死戰不退的口號,如飛蛾撲火般投入到巨大的敵人海洋裡,轉眼消失不見。
這些簽丁軍漢已經瘋狂了,看到衝上來的闖賊,那就好像看到無數銅子財富,爭搶著殺上。
如此再三,到後來,他們已經開始猶豫,開始不明白,沒聽說這些闖賊有賞賜軍餉啊,怎麼就這樣一夥伙奮不顧身的尋死呢?
一些戰鬥在前沿的簽丁能夠得到砍下闖賊首級的機會,但更多的人卻沒有這樣的好運與機會,不知道誰發一聲喊:「往房子裡沖,房子裡都是賊人啊。」
當貪念佔據一個人的心時候,綿羊也會變成餓狼,當人性被扭曲的時候,人,就成為一切生物裡最殘忍的野獸,他們會對和他一樣的人揮舞起刀槍,展開無情的殺戮,成為他們原先最痛恨的衙役酷吏一樣的人,對和原先他們一樣百姓,兄弟展開殺戮。
一群已經瘋狂了簽丁踹開最近一家的院門,迎面正撞見一個漢子,手中端著扎槍往外衝,兩下一照面,都是一愣,但那個莊戶漢子飛快的反應過來,中規中矩的按照操練時候的步奏,前腿大步踏出,將扎槍收攏入懷,而後吐氣開聲:「殺,,」一槍刺出。
這一槍雖然沒有闖軍槍兵有氣勢,但也虎虎生風,面對的那個簽丁忙用手中大刀格擋,但也只是將扎槍擋歪,那扎槍一往直前的直接扎進了他身邊兄弟的胸膛。
一聲慘叫,一蓬獻血,那個簽丁轟然倒下。
扎槍快速收回,但隨著扎槍的收回,那漢子也看到了自己的結果,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這一下中倒在地上,掙扎了幾下死去,這種震撼,對於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來說,絕對的無以復加。
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裡,但是,戰場上瞬息萬變,哪裡還能容許你有片刻分神,只這一瞬間,幾把大刀就已經砍在了這個漢子的身上,當漢子倒地的時候,看到無數大腳踏過自己,衝進了自己的屋子,那裡有他的妻兒老小。
但轉瞬間,感覺到脖子一疼,腦袋就被人收割成了獎賞。
隨著屋子裡一陣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還有一陣陣野獸一樣的獰笑,屋子裡剛剛點起油燈突然熄滅,但緊接著在屋子裡竄出一陣濃煙,瞬間點燃了乾枯的茅草,一時間大伙熊熊而起,剎那間照亮了半個陳家堡。
屋子裡一陣驚心動魄的慘叫之後,幾個火人在門裡衝出,在地上翻滾幾下之後再也不動。
這時候,跟在他們後面的一個,由於腿腳慢而倖免,看看倒地的同伴,再看看被扎死的兄弟,看看左右沒有人,咬咬牙,貪婪的割下了自己同伴的腦袋。
一個腦袋五千文,這是筆財富,巨大的財富。
越來越多的院子屋門被砸開,越來越多的草房被烈焰吞噬,火焰與鮮血再次刺激了這些亡命之徒,讓殺戮變得不可阻擋。
周暨跟在大軍身後志得意滿,成功的偷襲了陳家堡路口關卡後,也看到了一**捍不畏死的闖賊,他真的不敢相信,這就是幾個月前,以五千對人家三百便一哄而散的原先綏德簽丁,這還是那夥人嗎?怎麼就在短短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個個勇士,還有那些在大火中頑強抵抗的百姓,對,那些百姓,他們依舊衣衫凌亂,依舊襤褸不堪,但無論是男人,老人還有孩子,都加入到了反抗的大軍之中,難道這就是那些只要官府衙役一聲斷喝,就乖乖的跪在路旁,伸直了脖子一臉麻木的等著砍頭的草民嗎?如果真的是,那呂世是用什麼辦法達到的呢?如果只在這短短不到五個月裡,就能將一群驚慌失措的綿羊訓練成這樣的老虎,那呂世的手段就更加可怕了。這個人一定不能留,如果不能為朝廷所用就要想盡千方百計殺了,為朝廷去除這個大患。
當時,他看到自己的簽丁和軍漢衝向四處的房屋的時候,周暨也想阻止這種屠殺百姓的舉動,因為戚繼光的兵法裡,是嚴格禁止這樣對待百姓的。
但看到那些百姓奮起抵抗的時候,周暨猶豫了,高高舉起的手久久不能放下,這時候,千戶跑到周暨的跟前,知道了周暨的心思想法,就在周暨的耳邊輕聲道:「大人,慈不掌兵啊,這時候阻攔兄弟們的殺戮,那對軍心士氣是絕大的打擊。」
「可是,,」周暨還在猶豫。
「大人,那些百姓可都拿著刀槍菜刀對抗我們呢,一旦停止砍殺,馬上他們就會聚攏成團,您看看這陳家堡得有多少百姓闖賊?一旦他們聚攏起來,我們這一千手下,就再沒有攻佔堡寨的機會啦。」
是啊,看著已經從綿羊變成老虎的百姓,闖賊,周暨只能放下手。
好了,既然敢於抵抗官軍,那就讓官軍殺光他們吧。
當廣武帶著援軍趕到陳家堡後寨時候,陳家堡已經失去大半,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