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鎮總兵官郭偉權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按照錢贊畫與其的約定,崇禎元年十一月十八放炮出兵,這次出兵一定要名利雙收。否則這個年就真的沒法過了。
好在這次延綏沿途州縣也是一個心思,為了保住官帽,這次也沒有難為出征的大軍,沿途供應也不再剋扣,在這個大環境大危機下,難得的大明文武配合默契,一切暢通。
大軍還沒到米脂,就得到坐鎮米脂的錢贊畫連夜急報,言道臥牛山賊人已經舉寨難逃,這下子可極壞了郭偉權總兵官,怎麼能眼睜睜過年的年貨,自己的大金主遠遁,在他看來,那就是煮熟的鴨子怎麼能讓他飛了?
於是人不卸甲馬不卸鞍,在米脂吆吆喝喝的要了糧草輜重直接穿城而過,殺奔臥牛山。
當殺到臥牛山前的時候,只看到高高的寨樓之上一桿高高飄揚的大旗,紅底白圈,一個黑色的大字闖,迎著凜冽的北風撲啦啦飛舞舒展,那裡還要半個人影?
不能停留,趕緊繼續追擊。
但是,再次追了幾天之後,在追擊的時候卻出現了一些意外,那就是這一萬一千官軍,雖然是自己精挑細選的精銳,但是,畢竟經過幾月與韃子周旋,同時也沒有軍餉發放,就連口糧都是有了上頓沒有下頓餓狠了的,體力不是這幾頓飽飯就能彌補的,於是,追擊的隊伍越拉越長,行軍速度越來越慢,儘管你再強調追上賊人有白花花的賞錢,有成車的白米白面,但是心思和腿腳就真的不再配合了。
這時候,副總兵宮為賢打馬跑上前來,追到總兵大人面前,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施禮道:「大人,這樣不行啊,這樣大家一路追下去,只能跟在那些賊人身後吃土,哪裡還能追的上?即便是追上了,那大家也都累的不能戰鬥了。「
郭偉權看看遠處陰森森的大山,再看看身後一個個拄著刀槍喘氣的士卒,無可奈何的搖頭歎息:「只能這麼樣了,再快,不等戰鬥開打,就把大家真的累垮了,現在只能寄希望於前面鄉勇能夠一心為國,擋住這群賊人一兩日,為我們爭取些許時間了。」
宮為賢對大帥的這個提議表示了不屑,鄉勇都是農民出身,哪裡會是這些見過血的桿子能比?再說了,他們在人馬數量上也絕對不能對上萬桿子起到什麼作用,指望單打獨鬥的鄉勇成事,還不如指望皇帝發下餉銀來的靠譜些。
畢竟在自己這些官軍眼裡的這些土雞瓦狗的賊人,在鄉勇眼裡那就是強悍無比。
最主要的是那些賊張可是白花花的耀眼啊,真要是再經過一把鄉勇的手,那自己還能得了多少,三萬兄弟還指望著他過年呢啊。
於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帥,指望鄉勇還是不太可能,最主要的是,真要是鄉勇阻擊住了賊人,那麼那些賊贓豈不要被那些鄉勇分潤。」
這話一出,郭偉權當時恍然,想想就感覺肉疼。
「那你看該怎麼辦?」
「想來那些烏合之眾的賊人也和我們一樣,這番逃亡也一定筋疲力盡,尤其他們拖家帶口更要不堪,請大人將騎兵交予末將,我星夜追擊,只要追上一陣砍殺就能將賊人打個落花流水,最不濟也能拖住賊人等大隊到達,畢一役於全功。」
郭偉權不由點頭心動,連讚好計,只是想想曼聲道:「此法可行,只是賊人畢竟上萬,你以前騎兵還是顯得單薄些,同時一戰下來,打賊人一個潰敗,那就失去了我們的收入,畢竟朝廷可是規定,一個賊人的首級可是一兩銀子啊,巡撫大人更是將那什麼過天星還有叫個狗屁的軍師呂世的腦袋殼是一個五千兩的賞格,可別驚飛了他們。」
那贊畫也上前,趴在馬上氣喘吁吁的提議道:「大帥說的是,賊人畢竟有一萬餘,同時在米脂一戰那些桿子也看出此賊強悍,大意不得,因此上,屬下建議,抽調騎兵六百,在步卒裡精選體力充沛的勇士三千,發下賞格,這樣才能保萬無一失。」
「先生所言有理,這才是萬全之策。」郭偉權點頭贊同道。
於是按照這個計劃,官軍抽調出六百精騎,在上萬步卒裡精選身強體壯者三千,配備完整甲冑刀槍,在休息一個時辰,飽餐戰飯之後,連夜出發,展開追擊。
大軍出發前,郭偉權一再叮囑宮為賢:「賢弟,追上賊人千萬不可孟浪,只要拖住他們等到大軍趕到就是勝利。」
「大帥放心,定不辜負大帥重托。」一禮下去,豁然起身,飛身上馬,對著追隨的部下,宮為賢意氣風發的大喊道:「兒郎們,蒙古韃子都被我們趕跑,這些烏合之眾還在我們的話下嗎?追上去,咬住他們,消滅他們,殺牛過年。」
三千吃飽喝足的步卒一時間氣勢如虹,殺意無邊,隨著宮為賢大呼:「殺牛過年,殺牛過年。」
「出發」宮為賢一馬當先衝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看著漸行漸遠的部下,郭偉權久久不忍回身,這都是跟隨自己多年的兄弟,精銳,此一去雖然有十足把握剿滅那些烏合之眾,但是,自己的心中就是隱隱有些不安。
站在身後的贊畫咳嗽幾聲,見大帥依舊默默的站在那裡看著遠去已經沒了蹤影的部下,小聲道:「大帥,天氣已經晚了,還是回帳歇息吧。」
「嗯。」郭偉權答應一聲卻依舊不回身,那贊畫輕輕一笑道:「宮為賢大人也是個謹慎的人,更有三千精銳中的精銳,最壞也就是和賊人膠著,只要明天大軍壓上,一萬百戰官軍對付一萬老弱婦孺,那還有什麼懸念呢?」
郭偉權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這個自己當然知道,但是就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在心頭縈繞不去,看看人馬已經走遠,再做什麼也是不及,也只好默默的回身步入軍營,等待明天再次催動大軍進。
宮惟賢帶著吃飽喝足的三千六百精銳連夜趕路,繼續追趕臥牛山的賊人,一時間火把連天燃起,如一條蜿蜒的長龍,順著漫無盡頭的無定河谷滾滾而去,吆喝聲,斥罵聲,呼喊抱怨聲,還有大聲談論剿賊之後的獎賞軍功聲驚擾得河谷兩面山上森林裡的百獸驚走,百鳥紛飛。
在一處斷崖之上,幾顆大樹下面,幾蓬茅草在這呼喊吵雜聲中無風自動了幾下,然後就又歸於平靜。
等那條長長的火龍漸行漸遠,那幾蓬茅草慢慢的分開,露出三張疲憊而緊張的臉。
一個年輕的臉再次探頭看看谷底,在側耳傾聽了一番,然後縮回來,對著另一個漢子小聲道:「張大叔,官軍過去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去匯報耿奎隊長?」
那個張大叔繼續側耳傾聽一陣,順著北風,再沒有半點人馬走動行軍的聲音,這時候,他才小聲的道:「看來是過完了,小狗子,你這個夜貓子可看的清楚數的明白?」
「放下吧,張大叔,一個半月的各種肝臟我絕對沒有白吃,再加上我天生的好視力,絕對不會看錯。」小狗子不無炫耀的低聲道。
「別吹牛,過去的官軍有多少?」老張打住他的碎嘴子,黑暗裡皺眉問道。
似乎感覺到組長的不悅,小狗子連忙嚴肅的回答道:「步卒大約三千,騎兵也不下五百,合計起來三千出頭不到四千。」
「具體點,年輕人,別什麼事情都是大概可能,這要是讓闖王知道,肯定下放你去輜重隊。」年輕人就是這樣浮躁毛超。
「三千五百人。」小狗子想了下,肯定的回答道。
「老李,你數過了嗎?大體上可對?」回身對另一個監軍士兄弟小聲確認道,這是監軍士巡哨的規矩,一件事情,必須有兩個人確定之後才能上報,一個人的匯報,非特殊情況不做數。
又一個腦袋悄悄的點頭,肯定的道:「小狗子數的和我數的差不多,應該是這個數。」
「那就可以了,現在,我命令,小狗子馬上下山,在山後抄近路趕奔前面,一定要在官軍之前將這個數字報告給耿奎隊長,不得有誤。」
「是。」小狗子點點頭,悄悄的往後退了點,然後在河谷上看不到的地方站起身,緊緊自己的綁腿,腰帶,扶正了腰刀,給老張施禮之後猶如山貓一樣迅速而靈活的消失在莽莽叢林之中,看來一個半月的好伙食和艱苦訓練沒白費。
老張看著小狗子消失不見,轉頭對老李道:「老李,你蹲在這裡千萬別動,看好了河谷,一旦發現還有官軍通過,立刻將消息回報給耿奎隊長。」
「是。」然後將茅草仔細的蓋在腦袋和身上,轉眼就化作一道岩石,與天地大山融為一體。
老張也退到後面,仔細的整理了下綁腿和腰帶腰刀,看看天上稀稀拉拉的星星,辨別了下方向,慢慢的朝著米脂官軍趕來的方向潛行過去,他必須要查探清楚,官軍剩下的大隊到底在哪了,在做什麼,然後將具體的消息一站一站的傳給沿途的兄弟,傳到耿奎大隊長耳朵裡,那樣他才算完成了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