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山寨首領聯袂再次出現在大廳台階之上的時候,校場上出現的一幕讓所有人震驚,讓所有人熱淚盈眶,春蘭躲在呂世的身後竟然輕輕啜泣起來。
這樣的啜泣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被信任。
校場的東面,黑壓壓的是所有山寨的父老,而西面卻沒有一個人影,所有戰兵,輜重兵,娘子軍,工匠營的兄弟,還有呂世的學生,一聲朝氣的兒童團,齊刷刷的站滿了台階下,都默默無語的揚著臉,看著台階上所有的頭領和他們的軍師。
信任,現在在呂世胸懷裡激盪著的情緒,只能用這一個形容詞來形容,沒有其他。
上萬的父老百姓都放棄了留下可能的生存,而選擇沒有預期的災難隨行,這除了信任還有什麼?
一個老者在一個婦人的攙扶下顫巍巍行到呂世面前,也不施禮,就仰著臉看著呂世。
呂世認得,這位就是那天在獎賞軍功會上提出異議的老貢生,呂世默默的一禮下去。
「老朽老了,被鄉親們推出來,代表鄉親們問問軍師,您說的那個世道真的存在嗎?」昏花的老眼裡帶著期盼的神情,那眼神已經寫滿了對答案的堅信。
呂世沒有半點猶豫,堅定的點點頭。
「那軍師,您能帶著我們殺出重圍闖到渭南,建設那個聖賢書中都沒有提到,但卻讓所有百姓世代期盼的世道嗎?」
呂世沒有半點猶豫,堅定的點點頭,張張嘴剛要說點什麼,那老貢生將手一擺,呵呵一笑打住呂世要說的話。
「軍師,您真的願意帶著我們這些無依無靠一貧如洗的百姓在這昏暗的大明闖出一條活路嗎?」
呂世挺起胸膛,堅定的點點頭,呂世身後所有的兄弟都一起挺起胸膛,堅定的點頭。
「軍師,皇天后土在下,烈烈艷陽在上,漫天神佛看顧,請您當著這些即將義無反顧追隨您的鄉親們,大聲的說,當著這些百姓父老保證,您能帶著我們闖出一個活路,開創一個太平世道。」
呂世挺起胸膛,深深的吸口氣,「我會的,我會與大家與過天星大統領,與在這裡的所有頭領一起甘苦與共,一起在這昏暗的大明闖出一個活路,創建一個王道樂土,雖然。」語音一頓,卻再次提高聲音道:「雖然那前面可能是荊棘遍地,可能是虎狼當道,可能是萬丈深淵,但我將義無反顧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老者緊緊的盯著呂世,盯著他堅定真誠的眼睛,好久,突然回身,高舉他枯槁的雙手,聲嘶力竭的大喊:
「闖——王——」
下面沒有跟著高呼,只是所有的百姓父老都淚流滿面。
「闖——王——」
所有的軍士都握緊了手中的刀槍,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一臉決死的堅毅。
「闖——王——」
下一刻,全山寨上萬父老一起振臂高呼,「闖——王——」
呼聲如山呼海嘯,震動的群山戰抖,震動的天地變色,震碎了這一角天下,就好像這沉沉大明也為止戰抖。
一聲口號,一個目標,一個理想,一個天翻地覆的時代,在這聲發自肺腑的呼喊裡揭開了一個轟轟烈烈的序幕。
自從上次那老貢生校場一聲呼喊,這闖王之稱就被山寨百姓戰士廣為流傳,當時呂世極力否認壓制,這可是最不安定的因素,這有可能毀了臥牛山。先不說自己極力挺著過天星這個大統領,希望山寨不會分崩離析,但是群情洶洶,根本就壓制不了,百姓沒有人關心這期間的危險和後果,他們只是依照自己淳樸的良知,用自己最最虔誠的思想,去看待,去尊重一個人,一個真正能帶領他們活下去,兵在將來能讓他們安穩的領袖,雖然這個目標可能自己根本看不到,但是只要是子孫後代能看到就已經深感滿足。
從此之後,呂世每到一地,沿途百姓鄉親就都恭敬施禮口稱闖王,不再以軍師喚之,這每次都讓呂世狼狽逃竄。
但是一切事情都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第一個壞人就是過天星,當時過天星聽到那貢生一聲振臂呼喊,眼睛當時就亮的跟個太陽一般,於是在那以後,不論什麼場合,過天星見到呂世就不再按照原先習慣稱呼先生,而是上前拱手聲音還特別洪亮的一嗓子:「見過闖王。」
每次都能把呂世嚇的跳起來,連忙打住他的無良,而後還要在大家面前詳細的解釋,當然換來的就是大家一陣尷尬,尷尬的原因無他,現在山寨上已經等同於兩個統領,雖然過天星這個混蛋就是表明態度,但要命的就是,這個實際的一把手說什麼也不願意承認,這讓大家有點無所適從。
原先的山寨老人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集體匯聚在三叔窯洞裡,請示三叔示下,是依舊叫呂世軍師呢,還是跟著過天星叫呂世闖王,但是,三叔只是嘬著牙花子模稜兩可的道:「兩個孩子的事情,你還當真?他們愛怎麼鬧就怎麼鬧,早晚這家家過出了頭的,其他的我們不管,我們各安本事就是了。」
於是,過天星依舊沒完沒了的叫闖王,呂世沒完沒了的解釋,解釋來解釋後就出現了問題,大家一開會,只要面對呂世,這幫傢伙就是一會軍師,一會先生一會闖王的亂叫,當時就讓呂世頭大如斗。
於是呂世在盡一切努力消除這個影響。最後不得不下了封口令,嚴禁山寨稱呼闖王,鄭重的宣佈,山寨只有也僅有一個大統領,那就是過天星。
但宣佈這個封口令的時候,再場的人看到大統領過天星都是一臉的不屑,那效果就可想而知。
過天星這個東西的心思大家都知道,呂世也實在拿他沒辦法,你不管怎麼樣,你不能處罰山寨一把大統領吧,但呂世也絕對謹守一個底線。這稱呼問題就慢慢的成了一個呂世的心病,別人不知道,自己可是知道的,先不說山寨內部的分歧,就是在歷史上高迎祥那個牛人就被推為闖王,結果就沒有了好下場,他領導的農民軍就是大明絞殺的絕對對象,無論如何掙扎,後來還是被官軍砍了腦袋。
後來李自成接替了他的舅舅當上了闖王這個響亮的名頭,看著威風八面,但是依舊成了大明的眼中釘肉中刺除之而後快,在歷史上,李自成其實不是一個堅定的起義者,要不也不手下幾次問及理想,李自成幾次問卜,其中最忠實的劉忠敏要背他而去,當時李自成與劉忠敏相約,你問卜三次,如果有一次是凶掛,那你就砍了我的腦袋向朝廷請封,也不知道真的是老天安排,還是李自成人品爆發,三次問卜,三次大吉,李自成才得以在自己最親信的人手中保全了性命,(顧成《南明史考》)當他的力量都已經佔據了黃河北部全部省份的時候,還上書崇禎,希望能和崇禎相約,封王,裂土,聽調,不朝,出兵滅後金,只想著做個忠於朝廷的藩王,只是崇禎不給,才逼得他不得不進京。
當初在幾次兵敗的時候,李自成都想和張獻忠,羅汝才,左回回等一樣投降朝廷被朝廷招安,但是每次都被朝廷堅決拒絕,原因就是你稱王了,那你就是死路一條了。
出頭椽子,自己絕對不做,早起的鳥兒雖然有蟲吃,但早起的老鷹正餓著肚子呢。
現在,以現在論資排輩的習慣,那自己和人家隔著幾百年的資歷,哪裡還敢搶人家的飯碗?再說了,這與自己悶聲發大財的初衷不符,只要給自己時間,與過天星一起努力,佔據了關中根據地,將來什麼稱王,就是過天星當個皇帝,自己當個宰相那也是可以的,關於將來的體制,那是以後的事情,於是,無論如何這闖王之號不能喊出。
於是最後無奈的呂世找到陳策出來做工作,詳細的把這許多考慮說出。
當時,陳策對呂世的深謀遠慮佩服的是無以復加,尤其是再次與呂世談了緩稱王的必要性,得到呂世的交口稱讚之後,更是長出一口氣,但是,一轉身,就說道:「名不正則言不順,只有點名目標,才能給追隨者一個目標希望,才能真正團結最大多數的追隨者,這和軍師您當初提出的理想世界是一個道理,所以,闖王不可稱,但要順應民意,打出闖字旗,這與山寨發展有絕大好處。」
呂世就迷茫的看著陳策,很仔細的問道:「那又和稱王有什麼不同?」
「絕對不同。」陳策堅定的回答道。
「那和稱王有不同嗎?」呂世就再次迷茫的問道,玩文字遊戲,自己還真就玩不過這些整天鑽在故紙堆裡的當代讀書人,人家一個字就能給你整出許多意義來。
「真的不同,不過是個旗幟罷了,其實上面寫上阿貓阿狗是一個道理。」陳策就滿臉輕鬆毫不在乎的回答道。
「是嗎?」這讓呂世感覺到自己似乎可能是多心了。
「是的。」堅定無比。
「那——就——可能是吧。」呂世在陳策講古論今引經據典誇誇廣徵博引之下,就迷迷糊糊的走了。
結果第二天再徵得過天星同意的情況下,山寨的大門上第一次豎立起一桿威武的,紅色為底,中間白色月牙,期間一個大大的闖字的闖字大旗。
看著這面迎風招展,威武無比的大旗,讓呂世對這樣的欺上瞞下的速度目瞪口呆,無可奈何。
闖王,真的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