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洞外面的世界已經沉沉睡去,只有寒風依舊在肆虐,不斷的攪動著山巒大地,也攪動著這死氣沉沉的大明天下和這朝氣蓬勃的臥牛山新闖王。
呂世側耳聽聽外面的動靜,然後小心的拿起一個烤熱的饅頭遞給趙興,趙興就再次欠身,恭恭敬敬的道聲謝之後,慢慢的就這著水吃。
「還有什麼情況嗎?」呂世一面撥弄著炭火,一面小聲的問道。
「軍師,還有一件緊要事情跟軍師匯報。」
「說。」炭火被撥弄的旺了,屋子裡明顯的感覺到了溫暖。
「就是今天頭午趕回來的監軍士兄弟匯報,他們去的時候,沿路各地鄉勇和桿子都沒有什麼異動,但是,在回來的時候,也就是這幾天的功夫,各地鄉勇都開始加強戒備,各地地主豪強的堡寨都開始加固加高,大有兵臨城下如臨大敵的架勢,而一些桿子竟然也開始蠢蠢欲動,但桿子的蠢蠢欲動卻絕對不是針對那些豪情堡寨。」
呂世的手不由的一顫抖,手中的火筷子將一塊生碳撥出了火盆,在地上滾動了一下,滅了。
趙興看到了呂世的這個小動作,也不動聲色,繼續道:「最主要的是,在我們臥牛山往北的堡寨鄉勇,卻沒有這樣的劍拔弩張的樣子。」
這才是關鍵,通往南面的都表現的是枕戈待敵,而北面的卻一切如常,那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南面的鄉勇衛所可能已經知道了我們這次的戰略轉移和南征,他們不論是出於自保還是出於討好官家,都開始做準備了,而那些桿子也一樣磨刀霍霍,可能是眼紅了臥牛山那些繳獲的白銀錢物,想著同室操戈趁火打劫。
不過可怪了,自己的戰略轉移只有自己在山寨內公佈,並且開始做準備,而對外絕對採取保密不張揚的態度。
當初在臥牛山決定這個戰略方向之後,自己就開始對外面封鎖消息,山寨的人絕對做到只進不出,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給官軍一個措手不及,但在這樣的嚴密監控下,消息這麼能走漏?
呂世就歪著腦袋看向趙興。
趙興難得的漲紅了臉,語氣有點變高的道:「我的監軍士兄弟絕對不會有半點洩露,這個我和耿奎哥哥敢用腦袋擔保。」
呂世就回轉頭,繼續用眼睛盯著火盆,好久才吶吶道:「難道是弓箭隊?」
有這樣的懷疑是因為在這一段,只有弓箭隊和監軍士出寨上山。
趙興搖搖頭,小心的道:「也不會,弓箭隊出去,走的都是深山老林,根本就遇不到外人,更何況,他們出發前都沒有事先選擇行動方位,都是隨機性質的。」
這就怪了,那事情會在哪了出了紕漏呢?
兩人就一起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久,趙興欲言又止的張張嘴。
呂世沒有看,但也感覺到了趙興的舉動,頭都不抬的道:「說吧,這裡只有你我兄弟。」
趙興狠狠的嚥了口唾沫,然後小心翼翼的站起來,走到裡屋的門前,輕輕的掀起門簾一角,看到兩個孩子睡的正香,不時還有一陣陣囈語,看來現在就是打雷都不會把他們吵醒。
趙興就悄悄的放下門簾走回座位上,還是左右看看,然後把身子探到呂世的耳邊,輕聲道:「那日,在山寨外接商人贖金的時候,趙大海副統領突然支開了他身邊的兩個侍衛,與那負責交接的掌櫃代表,在山坡上談了許多。」
看看呂世只是輕輕的皺下眉,趙興再次嚥了口唾沫然後接著道:「雖然趙大海副統領沒有回那掌櫃的一句話,也沒看見他與那掌櫃對面表情,但那掌櫃的卻突然跪倒,然後趙大海丟下那掌櫃就打馬下山了。」
呂世還是沒說話。
「後來那個掌櫃的又拉著幾車物資來到山寨,但山寨有規矩,不得進來與人接觸,就被趙大海副統領在小寨接了,如此兩次。」
這事呂世最佳近的不可開交,也就沒往心上去,於是追問了一句:「後來兩次都是什麼物資?」
「都是不打緊的東西,真正我們想要的火藥材料和精鐵一樣也沒有。」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就連窗外呼嘯的寒風似乎在這個時候也停止了,天地之間就只剩下死一樣的沉默。
炭火由於長時間沒有人撥弄,已經開始接近熄滅,窯洞裡的溫度直線下降,變得冰冷起來,忽閃的油燈光,將呂世佝僂的身影映在牆上,更顯疲憊,趙興的身影遮擋了半面牆,卻顯得陰森。
趙興見軍師只是不說話,於是小心翼翼的道:「您看是不是趙大海——」
不等趙興說完,呂世下意識的打斷了他的話頭急迫的道:「不會的,絕對不會的,我們是生死弟兄,這個我信的過。」
趙興連忙解釋道:「軍師誤會,我只是說是不是趙大海副統領在無意中說了看是無害的話,但是在有心人的分析下便揣摩出我們的意圖?」
呂世不經意的點點頭,再不說話,於是屋子裡再次陷入沉悶之中。
好半天,呂世突然把火筷子往火盆裡一丟,發出清脆的噹啷一聲,這聲音在這寂靜的小窯洞裡格外的清晰刺耳。
趙興被這一聲脆響驚的渾身一哆嗦,裡屋的兩個小傢伙的囈語一停,但瞬間就是一陣翻身跳下地的聲音,緊接著兩小就光著上半身衝出裡屋,滿臉戒備的大聲問道:「老師,什麼聲響?」看看站起的呂世,再看看一臉惶恐的趙興,兩個孩子戒備的站到呂世左右,盯著趙興道:「王建,(張嘯)參見趙副隊長。」
趙興一愣,馬上欣慰的笑著還禮道:「兩個小兄弟免禮,深夜造訪軍師匯報事情,不想打擾了兩位好睡,呵呵呵。」見兩小還沒有放鬆戒備,趙興哈哈一笑道:「放心吧,我都來了兩個時辰了,與軍師談了許多,如果我對軍師有了歹意,就你們兩個小死豬,嘿嘿——」
這樣一說,兩小當時洩氣了,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
呂世見了一人腦袋上拍了一下,笑著道:「得了,趕緊回去,鑽被窩,別再感冒了,還是接著做你們的夢去吧。」
兩個小子這時候哪裡還敢再睡,連忙回屋子穿戴整齊,把即將熄滅的炭火從新撥弄紅火,再次給軍師燒了壺熱水備著,準備請老師睡覺前洗腳。
看著他們這裡忙活,呂世就呵呵笑著對趙興道:「趙兄弟,你也忙了一天一夜了,看看這天就要亮了,你趕緊回去,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我們今天聚將的時候,召開個大會,研究下你今天得到的情報。」
趙興一笑,道聲辛苦,給軍師施禮後推門出來,呂世後腳也跟了出來相送,兩人走出十幾步,呂世突然站住,趙興也站住。
呂世小聲道:「今天最後你說的話,就當我們都沒說,也沒人聽到,你監軍士盡職盡責這很好,但也不要搞的草木皆兵,事情過了就不好了,尤其是你這監軍士要害部門更要掌控好尺度。」
趙興連忙誠惶誠恐的施禮道:「軍師放心,我和我的兄弟們一定把握好分寸,做好本職。」
「嗯,很好,休息去吧。」
「屬下告辭。」趙興再次施禮,更顯恭敬,然後慢慢走去。
剛走幾步,就聽到軍師自言自語:「監軍士該擴充下了。」
趙興聞聽腳步不停,但心中已經是熱血沸騰,軍師還是信重自己的。
回到窯洞,兩小已經把洗腳水倒好,等著呂世洗腳完睡覺,呂世打發他們繼續睡覺,自己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自己敢於在這臥牛山抓緊時間整備訓練,是基於兩個原因,第一是自己的保密工作,自認為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一旦自己發動南征,絕對會讓官府措手不及,等他們反應過來,自己早就帶著一眾百姓衝了過去,自己有把握能做到主動。
第二個就是自己依仗後事知識,知道在崇禎元年十二月,固原邊兵和高迎祥,王府谷縣有王嘉胤率領楊六、不沾泥等也將在下個月發動起義,那樣就完全可以拖住邊軍後腿,或者乾脆讓邊軍無力出戰,剩下那些沒有半點防備的沿途衛所和鄉勇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對手,那轉戰渭南將不是一件困難事情。
但是,以剛剛得到的情報,官府已經得到了自己將南征的消息,不管是誰或有意或無心的洩露出去,肯定的一點就是,官府已經開始動員沿途鄉勇和衛所準備沿途給自己與堵截,那自己再投機訓練上十天的想法就成為作繭自縛,葬送生命的蠢主意了。
現在,自己必須展開南征行動,在官府徹底準備妥當之前,殺出去,要不一旦官府準備完畢,那自己就將帶著上萬老弱陷入後有追兵,前有阻擊的死地。
邊軍十二月初二出兵,現在是十一月十五,按照常理自己最少還有半個月———不好。
想到這裡,呂世突然翻身坐起,:「邊軍大張旗鼓的滿世界宣揚出兵日期,這是個傻子都會看出是故弄玄虛,那麼,現在,可能官軍就已經出動了。」
想到這裡,呂世的後背的冷汗唰下子就下來了。
死地,現在自己就處在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