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世隨著大老黑來到城南盟軍大營,看到那死氣沉沉的場景,心中不覺一陣哀傷。
整個大營放眼望去,幾萬桿子,東一群西一夥的,也沒有個秩序,就以相親厚的熟人圍坐在一堆堆的篝火旁,篝火上架著各種鐵鍋瓦罐,鍋裡正在煮食著領來的白米,這是一頓難得的好嚼過,也是一頓難得的飽飯,但看著這難得的飯食,所有的桿子百姓卻沒有歡笑,沒有打鬧,一個個都是面色陰沉哀傷,整個營地瀰漫著死氣沉沉的氣氛。
走過一堆堆的人群,看到不少的人頭上紮著白布條,還可以聽到低低的壓抑的哭泣,那哭泣的和帶著白布條的,那是在今天下午一戰時候,死去親人的人在哀傷。即便是那些淘氣的孩子現在也被這哀傷死氣的環境所感染,也都偎依在大人的懷裡,不再到處亂跑,也沒有了天真歡笑。
見到呂世的戰馬經過,那些擋著去路的兄弟有的紛紛站起讓路,但大多都是麻木的就那麼坐著,好像就感覺不到大隊人馬的到來,大黑的幾個親兵上前,揮舞著馬鞭叫罵著驅趕他們,但任憑馬鞭打在他們破爛單薄的身上,卻也不能讓他們有半點感覺。
呂世見了,連忙下馬,止住還要打罵的大黑親兵,拉著戰馬就這樣穿行在這悲傷的人海之中。
一個面對著篝火的桿子,抱著一根木棍,頭上纏著白布,兩眼紅腫的盯著眼前的篝火和篝火上翻滾的瓦罐,一臉哀傷麻木。
大黑親兵再次上前,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鞭子,「你個腌臢貨,死人嗎?還不起來給呂先生讓路。」
那一鞭子抽在那個桿子的臉上,一縷鮮血順著臉頰汩汩而下,但那桿子依舊麻木的一動不動,但當聽到那親兵喝嗎的時候,眼睛才有了點靈氣,對著那翻開的瓦罐吶吶道:「是啊,死人了,真的死人了,娘啊,本來兒子背著你上山,加入這不沾泥大當家的山寨,想著的是不再受那酷吏之苦,咱們娘兩個能多活一陣,可是,可是,您還是沒能多活幾天啊,您死的慘啊,娘啊,飯好了,您老吃一口吧。」說著,丟掉懷裡的木棍,也不顧那瓦罐滾燙,就那麼伸出雙手捧起來,就那麼顫顫巍巍的把瓦罐高舉過頭,對著天空跪下,任由那滾燙的稀粥淋淋漓漓的順著手臂淌下,所過處就是一片大泡。
所有的人都麻木的看著他,沒有人去管他的瘋癲,沒有人去同情他的哀傷,沒有人去管他滿手的大泡。
「娘啊,您為什麼不吃啊——」這聲聲長號就在這死氣沉沉的夜空裡滾滾傳向遠方。
「啊,我知道了,娘你在天堂呢,天堂裡的飯菜一定比這裡要好的多啊,娘,你在天堂不再挨餓啦。」就這一句,卻立刻引動的周邊一起憾哭,於是這哭聲竟然慢慢傳開,最終成為一片。
那漢子突然道:「娘,這是咱們娘兩個的伙食,這是盟主給咱們娘兩個的,我就自己吃啦——」說著就要把那滾燙的瓦罐往自己的嘴裡倒。
呂世一見大吃一驚,這要是吃下去,那這個漢子立刻就得燙死,大喊一聲:「兄弟不要。」一把打翻了那瓦罐,也不顧及湯水淋身,抓住那嚴重燙傷的雙手,左右尋找布條,但什麼都沒有,情急之下,一把撕開自己的長袍下擺,手忙腳亂的給那漢子包紮,那漢子就那麼兩眼無神的盯著茫茫天空,任由呂世擺佈。
老黑也過來幫忙,但看看那漢子的表情,又搖搖頭歎息道:「這漢子完了。」
呂世不理,就那麼手忙腳亂的忙活。
這時候坐在那漢子身邊的一個老頭看著呂世,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道:「敢問,這位可是臥牛山的呂先生?」
呂世紅著眼睛轉頭看看,然後微微點點頭。
那老漢拄著一根木棍恭敬的道:「先生,我在張家堡會盟的時候遠遠的見過您,也聽說了您的那個什麼城門誓言,也知道您有菩薩心腸。」
呂世微微搖頭,只有苦笑。
一個虛無縹緲的描述,一個不離不棄的誓言,現在竟然被人們當成了一股精神上的寄托和希望,不但臥牛山的兄弟們在談論堅守,而且這段故事竟然也慢慢的在這盟軍裡流傳,這是呂世沒有想到的。
那老者顫巍巍的拄著木棍想要站起,但想想就順勢跪下,呂世大驚,放下那個漢子,忙俯身相扶,但那老者就是不動,語音期待的道:「我也不知道先生說的那個世道什麼時候能實現,我就知道今天一戰,西城死傷最少,婦孺孩子沒有受到驅趕傷害,先生,求您了,您交給我們個法子吧,讓我們這些人少死一點吧,如果您的法子交給了大當家的,讓那些孩子婦女不再死去,我們這些人都願意第一個死在那城牆之下。」
他這一說,周邊所有的桿子都嘩啦啦的給呂世跪下,一起低低的哀求:「先生,求您啦。」
一個年輕的桿子跪爬幾步,一把拉住呂世缺了半邊的白袍下擺,仰著臉,滿臉淚痕,堅毅的道:「先生,我知道您會有辦法的,我們不怕死,我們都知道,攻城哪有不死人的啊,但這應該是我們這些年輕人去死,您給想想辦法吧。」然後哀求的述說道:「因為,如果這樣打下去,明天,就在明天,就該是我的老爹還有我的弟弟上戰場啦。」
呂世無言,也再無力扶起這麼多跪著的人,就孤單的站在一片幾乎望不盡頭,跪伏在地的人群,放眼望去,那點點篝火,那無盡的老弱似乎都在看著自己。
是自己沒給出辦法嗎?不是,是給出了辦法,那些自私自利的傢伙,那些別有用心的傢伙不用啊,自己又能怎麼樣?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這些婦孺老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大黑一見這個場景當時亡魂皆冒,這下子完了,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今日西城的戰況,所有的人都已經心含怨恨,如果一個不好,那可能發生營嘯,想想幾萬沒有秩序的人馬發生營嘯的後果,當時冷汗一下子就濕透了全身。
現在,就看呂世怎麼說,如果呂世把事情的真相說出,或者是有一句怨恨,那麼營嘯就不可避免,那這幾萬人馬就會像沒頭蒼蠅一樣,帶著無邊的恐懼和怨恨見人就殺,對只要靠近自己的所有人,包括他的親人都會揮出他手中的武器,那時候的後果就是,這上萬人馬最終只有,也僅僅只有一個幸運兒站著。
大老黑就滿身是汗的站著,等著嘴唇緊閉的呂世發出關乎一場生死的言語。
呂世就這樣站了好一陣,最後在那些渴望的眼神匯聚裡,大聲喊道:「父老兄弟們,都是呂世無能。」
這一句話,就如同天籟之音,那大黑立刻如被千層鐵索捆綁千年,一下子得到解開一樣,渾身一陣莫名其妙的輕鬆。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渾身好像剛剛在水裡撈出來一樣。
「父老兄弟,呂世無能,剛剛才想出一個辦法,我這就是來向盟主獻計的,大家放心,明天,就在明天,再不會有婦孺老人上戰場,再也不會有老人孩子死去。」
靜靜的沒有聲音,但所有的人都感覺到有了希望。
呂世深吸了口氣,再次提聲聲音喊道:「但是,既然想要在這個亂世裡存活下去,那我們就要拿起刀槍和這個官府鬥,和這個賊老天鬥,既然要戰鬥,那就要死人,我希望我們的兄弟能為生存,為父母妻兒的生存,去戰鬥,去奮不顧身的赴死,兄弟們,你們有沒有這個信心?有沒有這個慷慨赴死之心?」
抓著呂世下擺的那個兄弟豁然起身,高高舉起刀槍,大聲呼喊:「慷慨赴死慷慨赴死。」緊接著就是一群人跟著高喊,然後是整個營地的年輕人都一起跟著高喊,就在這高喊聲中,呂世大步前行。所過之處呼聲更高。
原本低到冰點的盟軍士氣,竟然由呂世的幾句話重新被點燃,直達沸點。
大黑慶幸一場大禍消弭於無形,暗暗佩服呂世的胸懷胸襟,但同時也暗暗心驚呂世的感召能力,看著一個個站在兩旁,自動給呂世施禮的桿子,大黑高興之餘更是暗暗擔心。
如果是這樣,那以後會是什麼樣子?那盟主,自己的大當家的將如何自處?那這個陝西大地將會是個什麼樣的格局?
我將如何向大當家的交代?是不是就應該趁著這個時候,將呂世——
一想到這裡,那個可怕的念頭就像毒蛇一樣盤繞心中,再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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