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的延安巡撫岳和聲就如同坐在火盆之上,被煎熬的坐立不安。
這山陝大旱,略帶著也波及了塞外蒙古,但蒙古大汗就自然而然的把災害轉嫁給了關內漢人。
甘肅以北蒙古諸部攻打黑水河,與明副總兵陳洪範,宮惟賢等交戰,河套地區的蒙古部落屢次南襲延綏鎮,整個河套地區都亂了套了,好在那副總兵還是能戰知兵之人,現在總算是把韃子擋在了靠近蒙古的地方沒有真正的糜爛內地,而內地民亂只能是捂著蓋著粉飾太平罷了。
但對於韃子來說,這些個流民組成的盜賊匪寇不過是癬疥之疾,先讓地方衛所和地方豪強組成鄉勇先行鎮壓,實在不行等開春的時候,韃子退兵再抽調邊兵平息下去也就是了,這真是按下葫蘆起來瓢,怎麼不讓自己神傷?
這日正在書房悶坐,想著如何給京城有司還有小皇帝上折子,撕摞清這些事情,卻見一個門子急慌慌的進來,在門外小聲的與門外老僕說什麼。
開始那老僕人還小聲呵斥那門子不曉得事,什麼阿貓阿狗都要通報進來,打擾大人靜思,難道收錢都收昏了頭不曾?
岳和聲也苦笑搖頭,自己當著這半省巡撫,就連跟隨自己的家人門子都沾了光,哪一個一月下來不是百把銀子的進項?但隨著貪心膨脹,這也開始不看什麼人了,只要銀子多的,就都往裡報,弄得有時候自己很是為難,看來這以後要整治整治了。
「什麼事?」岳和聲見那門子喋喋不休的和老家人嘀咕,不奈的問道。
那老僕人見老爺問話,連忙小心的打簾子進來稟報道:「啟稟老爺,延安府士紳張員外在門外,希望巡撫大人能給予接見。」
其實這這張元本是那米脂地主,在這延安也是有著幾十間的店舖,就是連京師西安太原都有分號,端的是做個好大生意,就是那王爺府上也包辦著採買賣出,雖然出身下賤,也是自己家的常客,一年裡也是大小箱籠的沒少給自己抬來,自己這個門童也是沒少了受他孝敬。
但往日裡都是在或晚或早的來,偏偏是這幾日裡卻是天天堵在門上死乞白賴的不走,說是家逢大難需要巡撫大人做主,但是邊鎮戰事熊熊,自己哪裡顧的上他?
「他來幹什麼?這不年不節的,就說我有公事在身,馬上要到西安覲見王爺,等我回來再說。」
「是。」門外的門子聞聽,答應一聲就要出去,岳和聲突然道;「對了,你出去問問今天那個吳堡縣令來了沒有?呆會我在二堂見見他,都晾他多日,在我動身前問問他倒底有什麼大事,非要巴巴的趕來等候?」
其實是岳和聲真的擔心那不開眼的東西,報個地方不淨的壞消息來給自己添堵,其實也不就是想借口減免些糧食賦稅?但新皇登基,不要你多交報喜就是寬大了,哪裡能少了半分壞了自己在新皇那裡的政績考評?現在天大地大就是新皇印象最大,其他便是塌了天都是以後去說。
想著自己即將遠赴西安,不一定幾時回來,最後給他個機會見見,然後幾句打發了,也就是應付個差事人情。
「是老爺。」那門子答應一聲,小心施禮後倒退著去了。
想到這裡搖搖頭,繼續埋頭想他的奏章的事情,絞盡腦汁想個冠冕堂皇的托詞才是。
剛剛想出個頭緒,想要提筆書寫,卻不想門外又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打亂了思路。
抬頭看時,又是那個門子神情驚慌的跑來與那老僕小聲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麼,竟然驚的那老僕一個踉蹌,絆倒了身後的花架,於是一陣稀里嘩啦的亂響,驚得院門外丫鬟僕婦一陣驚叫。
岳和聲當時大怒,把手中的筆往硯台裡一丟,大聲喝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看看都成了什麼體統?難道跟了我這許多年養成的規矩都丟到狗肚子裡去啦?」
那老僕人聞聽老爺震怒,急慌慌的跑進來,戰戰兢兢地給岳和聲施禮。
「是不是還是那個張元?什麼東西,不要以為平日裡本府給了他三分面子,就以為怎麼著了他,去,再要在門外呱噪,亂棍打了出去。」岳和聲沒好氣的大聲道。
沒等那老僕說話,接著氣憤道:「還有,將那門子拖出去打二十棍子,發賣了。」
聞聽此言,那戰戰兢兢站在門外等候消息的門子,當時嚇得亡魂皆冒,哪裡還顧得什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把個頭磕得蹦蹦響,連連哀求主人饒命。
那老僕人見主人大怒,也顧不得打斷主人的不恭,慌忙跪下道:「老爺,這次不是張員外,而是米脂來人,報說出了大禍事,一定要老爺接見。」
大禍事大禍事,哪個縣上來的人不都把個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說成禍事?不過是誇大其詞想著被自己重視罷了。
「說了什麼事嗎?」對跟隨自己幾十年的老家人還是要存些顏面的,於是也不管門外依舊小聲哀求磕頭的門子,端起茶碗撥著茶葉悶聲問道。
「那米脂來的是一個分管刑名的師爺,說是有加急公文,本來也想擋住的,不想打擾老爺想事情,結果那師爺言道是什麼幾縣桿子會盟,聚眾五萬,要在今明幾日攻打米脂,奪秋糧賦稅過冬。」
還沒等老僕人把事情說完,岳和聲一口茶水就噎在了喉嚨間上不去下不來,憋的老臉通紅。
那老僕人當時就慌了手腳,爬起來跑到岳和聲後面一陣捶打,這才順下岳和聲的那口氣來。
這真是大禍事了,岳和聲剛緩過一口氣,就氣急敗壞的道:「還在這裡幹什麼?還不把來人叫進來?」
那老僕聞訊,卻不敢走開,對著門外已經磕的滿臉是血的門子大聲呵斥道:「老爺吩咐,趕緊把那個米脂師爺帶進來。」
那門子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岳和聲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兩眼發直,嘴裡喃喃道:「禍事了,真的禍事了。」
前面蒙古未平,這後院又起火了。
自己也知道現在桿子遍地都是,但還沒有攻城拔寨的,這真要聚眾如此,可就在自己轄區之內開了大明首創了,這要是被御史言官捅到朝裡,那自己的罪過可真就大了。
這可真是屋漏又逢連天雨,這讓本就入坐火盆的自己如何向上司皇上交代?
那老僕人隨了老爺多年,這樣的陣仗也是見過,見自己老爺只是喃喃,當下一面撫弄他的後背,一面小聲提醒道:「接見外官公事,恐怕於書房不便,再者老爺是不是先安頓了來人,先請贊畫來商量一下?」
岳和聲一激靈,這才回過神來,感激的看了下提醒自己的老僕,點點頭道:「好吧,你去告訴來人,我在大堂斯見。」但想了想,大堂人多嘴雜的,不要把這事哄揚的滿城皆知,於是改口道:「還是帶來人到二堂問話,同時把李贊畫請來,一起聽聽事情原委。」
「是,老爺。」那老僕連忙施禮,然後急匆匆退去安排。
岳和聲就坐在那裡,腦袋裡一團亂麻,後來安慰自己道,這可能也是下面胡亂報告,把個小事誇大其詞,也說不定。
但轉念一想卻是不可能,不管他們那幫胥吏為減免錢糧找到的借口怎麼可笑,但還真沒有一個拿饑民變亂攻打縣城的來說事,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有瞞報沒爆料的,更無論是什麼賊寇會盟有兵五萬了。
但真的確有其事那就壞了,五萬,天啊,這可是瞞無可瞞的通天大亂了,更何況正是新皇登基,這不是觸了那個一心想當堯舜之君中興大明小皇帝大大霉頭?在這個節骨眼上這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
想到這裡再也坐不住了,
連忙喚來下人,侍候著自己換了官府衣帽,也不管那贊畫來與沒來,急匆匆的就趕奔二堂。屁股還沒坐穩,那李贊畫已經匆匆忙忙的趕來,都是心腹嫡系,也不等通報,趕到岳和聲滿前,邊施禮邊小聲問道:「老公祖(在明代,知府、巡撫和總督都可以被尊稱為老公祖)老家人所說可是真的嗎?」
(「贊畫--明代在督、撫幕中有贊畫一種官名,取贊襄謀畫之意,文職,具體職責和品級無定制。大多都是上官尋親近有才學之人充當,授七品到五品之間)
岳和聲搖搖頭,嘴唇哆嗦的道:「來人是這麼說,我想來人也不敢拿幾萬桿子攻城說事,所以想來此事八成是真。」
那贊畫早就知道外面的勾當亂象,現在看來那些桿子已經壯大起來了,看來壓是壓不住了,於是,想想再次拱手低聲建議道:「既然此事是真,那不如老公祖把知府等有司來堂商量,這在將來大家也能分擔些個。」
「對對,還是李先生說的對,那就麻煩你去外面召集人手,通知有司。」
「我這就去。」那李贊畫也不多言,又匆匆出外安排。
看著贊畫出去,岳和聲穩穩心神,這才叫人傳那個米脂師爺進來。
不眠不休一天一夜的錢師爺由下人引著來到二堂,見巡撫岳和聲正襟危坐,忙依著規矩躬身報門道;「天啟元年秀才,米脂草民,學生錢與光,參見延綏巡撫岳大人。」
然後遞上自己的手本,岳和聲在一個手下手裡拿過錢師爺手本打開,見除了寫著他的出身籍貫外,還有一張長長的禮單,只是拿眼睛瞄了一眼便收攏在袖口裡,對底下依足了官場禮儀叩見的錢師爺揮揮手道:「錢師爺辛苦,來人,看座。」
錢師爺千恩萬謝這才坐了半個屁股,等待大人問話。
等錢師爺坐了,岳和聲曼聲道:「錢先生,你說的事情可是真的?可不要誇大其詞欺瞞上官,那個罪過你是知道的。」這是官場的做派,就是火上房也要忍下來,把官威擺足。
錢師爺被問,連忙撩衣服跪倒,急慌慌道:「老公祖,現在是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學生哪裡還敢欺瞞?我縣本身是上縣,在學生東主的治理下到還是一片太平,五穀豐登,商賈雲集,百姓安居樂業,但正因為周邊縣份不如我縣富庶,所以才招來周邊縣份的桿子的窺視,而周邊縣份同僚不念同僚之誼,以鄰為壑,驅除流民到我縣境來燒殺搶掠,這才有那吳堡桿子不沾泥,聯絡了各地,前來本縣要奪糧破城,這才有賊軍五萬圍城,還請老公祖明察。」
岳和聲也不去聽他同僚的狗咬狗的說辭,故作鎮靜道;「與光請起,待把事情整個經過慢慢與我到來。」
岳和聲仔細的詢問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邊聽邊是後背不斷的冷汗直冒,等錢師爺說完,自己已經虛脫的坐在椅子上不能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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