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取笑之後五人的關係近了一些,依據指北針繼續辨圖行進,還好沒有遇到什麼磁場干擾,在這片不大的範圍地磁角的偏差也可以忽略,斷後的田化祥一直做著記號工作,每過十幾米就用匕首在經過的樹幹上揮兩刀,劃了一個交叉的a字型,這種謹慎是馬鴻陵很支持的,同時也有些汗顏,作為組長居然對叢林行軍一竅不通,難得這四名成員對自己沒有產生反感。想通了這一點,馬鴻陵就在每次休息時主動向四人請教,什麼東西能裹腹,什麼東西能治傷,什麼東西有毒絕不能碰,一路上得了許多指點,也改變了不少對叢林生存的認識誤區。
藍采和講了個例子,某次新兵參加叢林求生訓練,參訓人員也下足功夫,狠下心生吃蛇鼠的都有,挨到七天訓練結束下山來,還沒有到集合點就發現了老鄉的一片玉米田,新兵到底紀律差,吃了幾天血毛正迎敵得發慌,見了糧食也不管沒有成熟掰下來就啃,結果,這四個新兵送醫搶救,有一個因為訓練時已經體質下降就沒有活過來。事後調查才知道這片玉米田剛剛打了百草枯,百草枯是最毒的農藥,20毫升就能致死。所以凡是在叢林裡或叢林邊發現的栽種作物,可能危害比普通含毒植物還要大。
何仙姑同樣說了個經歷,有一次也是任務訓練,雖然帶足了給養,但是訓練結束時都留給當地給飢餓兒童了,返回途中因為山洪迷了路,所以在林子裡轉了兩天。這片林子物產太少,沒有什麼動物,兩天來七個人只吃了一隻山雞,幸好在一個山坡下發現了幾十棵核桃樹,由於是秋末,核桃已經全部落地,外面的青皮也都腐爛消失了,七個人吃了一頓核桃大餐,當天就躺下三個,另外四個人拚死拚活的把三個扛出山自己也癱倒了,軍醫搶救過來說是黴菌感染。所以在野外採集種子果實一定要新鮮,能從樹上摘的絕不在地上揀。
二人講完後,羅席楠也來了興趣,但是聲稱自己沒有參加過什麼厲害的訓練,這種吃壞肚子的事情沒經歷過,如果非要講,就只能說說入伍前的一件事情。羅席楠在入伍前一直生長在四川石棉縣的深山裡,家裡干的都是採藥的營生,父親是彝族,母親是藏族,這在當地也不多見,所以少年羅席楠經常去外婆家玩,兩家只隔一架山,山路有40多里不算太長,一天之內就能到,但是這裡是橫斷主峰貢嘎山的範圍,隨便一座山就高不可攀,去外婆家需要翻過一座4000多米的埡口,過去人們不懂得高原反應,把這個埡口叫做砍腦埡,意思就是到了這裡就會頭疼如割。埡口兩邊都是風化的亂石峰,十一月份以後亂石峰就成了雪山,埡口也有一米以上的積雪,路就徹底斷了,一直到來年五月才能粗通。好在還有一條遠路常年通行,要四天時間才能到達,沒有急事一般也不去,可是急事說來就來了。羅席楠的藏族外婆家有個表舅是當兵的,當兵地方很遠但是人人熟悉,那就是北京,據說在某個厲害的特殊部隊,任務很多,幾年都回不了家探親,不料某個初冬接到母親病危的電話,部隊當時就批了假,表舅擔心大雪封山急忙往回趕,還是因為提前到來的大雪被堵在羅席楠家裡,羅席的父親很清楚老人的病情,因為前三天才幫著從縣醫院把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抬回去,現在老太太就是撐著一口氣等兒子。
眼看只有一天路程,繞過去又要費上四天,這位表舅毅然決定冒雪翻山,羅家人眼看勸不住,少年羅席楠就自告奮勇跟隨表舅走一趟,大雪從一天前就沒停過,二人百般艱難的爬到砍腦埡時已經有了半米的積雪,儘管不算太厚,但初冬第一場雪最不穩定,二人沒有多喘氣馬上下山,但是雪崩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二人瞬間被埋進雪裡,連同埋進去的還有一條羅席楠養的獵狗,表舅在滾落中一直抱著羅席楠,現在腿骨折了無法動彈,幸好羅席楠只是幾處皮外傷,但也無半從雪山上獨自把表舅背下來,轉眼就天黑了,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找個避風處等待救援,要麼羅席楠獨自下山求救,可是這麼大的風雪表舅一人在山上肯定撐不過去。
講到這裡,馬鴻陵來了興趣,覺得好像電影片段一樣,追問羅席楠如何選擇,同時想到了半年前的那場空難同樣面對這種選擇,是找個方向走出去自救還是找個地方等待兩天,確實太難了,幸好自己選擇正確。短暫的停滯後羅席楠又講起了後文。
最後羅席楠決定,殺了獵狗給表舅吃肉喝血補充能量,自己再單獨下山求救。可是表舅極力反對,雪天的山林裡獵狗又能帶路,又能嚇跑野獸,絕不肯吃。羅席楠佯作同意,離開十幾米後突然用柴刀劈死了獵狗,在殺狗時這條從小養大的獵狗居然毫不躲閃,平靜又疑惑的看著主人手中的砍刀,連哀鳴也沒有一聲,羅席楠強迫表舅吃了些生肉和熱血,然後返回家中喊人幫忙,眾人連夜上山把表舅抬出山到醫院救治,表舅當時也離凍僵差不多了,意識清醒後一再堅持先回家看望母親,就這樣眾人只能抬著表舅翻過山,母親在臨終前終於見到了兒子。而表舅又因為喪事耽誤了幾天,等到被親人從繞路送到醫院時,只有截肢一個辦法了。
這個故事毫不刺激,也沒有野外生存的知識,聽完後讓人都有些唏噓,看到大家的情緒被自己破壞,羅席楠笑著說:「我就是因為表舅才來當兵的喲,他在部隊裡沒有當下去,我接著當起!」
藍采和突然問道:」你表舅是不是叫普布?」
羅席楠有些意外:「你咋個曉得的嗦?」
藍采和沒有直接回答,又看看何仙姑,何仙姑聽到這個普布的名字也是滿眼的意外,二人不約而同的站起來鄭重的向羅席楠敬了個軍禮,羅席楠又是阻止又是回禮,整個過程有些怪異。
馬鴻陵詢問起來:「藍采和,你認識老羅的表舅?」
藍采和痛惜的說:「老羅的表舅應該就是我和仙姑教官的教官,不過那時候我們倆還沒有到這支部隊,而是在另外一支軍區的偵察部隊,後來才被選拔進來的。普布教官從新兵連發現了我的教官,教了他兩年時間,普布教官帶著我的教官共同經歷的任務太多了,也多次救過他,後來我聽教官說,普布教官回鄉探親時摔斷了腿。老羅,普布教官現在怎麼樣?」
羅席楠也沒有料到少年時的故事會牽扯出這一層關係,本來一直在隱藏身份,現在繼續說也不好,避過不談也不好,不免暗暗責怪自己話多,正猶豫答與不答間,藍采和又說話了:「老羅,普布教官的外甥絕不會只做背運給養的列兵,可能你的來頭比我們更大,軍事素質更強,這紀律方面的事情我懂,我也不多問,我只想知道普布教官怎麼樣了。」
何仙姑同樣勸說:「老羅,其實俺也觀察過你和老田,能進這裡來執行任務的都不是省油的燈,你的食指和虎口都有新繭,眼眶有舊傷,說明是經常練射擊的,俺見過的老射手也都有這種痕跡,但是都沒有你的深,所以你至少是特等射手。老田,你的腳走路太穩了,昨天進洞到現在,20個人裡只有你沒絆過摔過,而且每一次站在你對面我總想著怎麼防禦,所以俺覺得你是搏擊高手,而且是腿部攻擊為主的。」停了一下,何仙姑微笑著說「估計我和藍采和加起來也不是你們一個人的對手,你們也別在意,俺是隨口瞎說的。」
這下除了羅席楠和田化祥,最驚訝的算是馬鴻陵了,誰也沒想到這個黑粗的大個子心思細膩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馬鴻陵聽完的第一反應不是判斷的準確與否,而是何仙姑肯定也同樣觀察了自己,不知道從自己的行為神態上能看出什麼呢?
羅席楠平靜的說道:「既然有紀律,能擺多少是多少吧,我的表舅確實叫普布,應該是藍采和說的那位教官,不過我也沒得機會證實,因為表舅去年不在了。」
「怎麼不在了?普布教官應該還不至於衰老得病啊?」
「表舅屋頭有一個妹妹早嫁了,母親去逝和父親一起過日子,老父親身體也不好,咋個照顧截肢的兒子,現在難題就來了,要麼把表舅送到榮軍療養院,政府再把老父親安排到敬老院,父子倆就得分開過,分開就是永別了。要麼民政局多給點錢能雇個保姆,可是就算有錢哪個保姆願意去山溝溝裡頭守著這一對父子呢?又不可能在縣城裡給安排住處和保姆,表舅的妹妹硬是要搬回去住照顧父親和哥哥,婆家咋個能同意嘛,眼看快要打離婚了,表舅,表舅就在一天晚上找了農藥……」
羅席楠平靜的說到這裡就停止了,其他四人一聲不吭,想著那晚發生的人間慘劇,過了良久,馬鴻陵說:「出發吧,還有路要走!人人都有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