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丙篤也說道:「硯磨,我讓迷糊黑頭護著你到城內20集團軍商總司令的指揮部詢問戰況,你是咱們挽救室的副主任,把我部任務向商總司令進行報告,請求商總司令支持。章先生,東西在哪裡?我去看看!」
趙如琢應聲和迷糊、黑頭一起出去,葛鳳蘭因為是女眷不便去見長官,所以留了下來。章在涯幾人帶著馬丙篤來到天寧寺西院,一一打開幾間偏殿的粗鏈鎖,馬丙篤進去後立即震驚住了,這幾間偏殿所謂的商周文化遺存密密麻麻,甲骨青銅和陶器玉器層層堆砌,直令人眼花繚亂,除了幾十件銅鼎和玉矛,馬丙篤幾乎認不出其他所有物品,當然,對於甲骨還不算陌生,三四百年來這種東西都是被砸碎了當成逐邪安神、止痢除膿的中藥,被正式發現文化價值也是個巧合,清末時國子監祭酒、山東煙台人王懿榮因為鬧肚子抓藥,偶爾閒心看藥時在所謂「龍骨」中發現不少有字跡,王懿榮又是當時金石大家,看出端倪後廣為收購,這才溯源找到了安陽小屯村,後面學界轟動紛紛挖掘研究,也有外國人聞訊而來坐地收購的,最終確定了殷商古都在此,甲骨也成了中華文字的源頭。
章在涯掏出一本紙稿說道:「馬主任,這只是一半,還有一半在東院存著,勘記清冊在這裡,請查收!」
馬丙篤接過清冊大致翻看了幾頁,名字種類極為繁多,僅是青銅器的名目就有三十多項,什麼「鉞甗爵鐃壺彝觥觚尊軓盂斧盤盔」看得人眼暈,玉器也有「人鳥獸醫璧璋璜圭戈環笄柄」等二十餘種,陶器大約有「罐甑鬲豆簋甕盆缸」等十幾種,甲骨還算簡單,只分為「龜甲牛羊豬虎人骨」等幾類。最後面的總匯表加起來器物有2萬多件,足可以開一個大型博物院了,馬丙篤這才理解為什麼中央研究院和安陽地方為運與埋打了這麼久的嘴巴官司,若是運得話運如何發運,運送途中如何保護,運到哪裡方是安全,都是大費周章的事情。如果是埋,這麼大數量的東西如何選址,如何隱秘的躲開日本人的視線,也是難度極大的問題。
邵稟實看出馬丙篤的表情變化,小心著說:「馬主任,俺們現在就等你拿主意了。」
馬丙篤先問章在涯:「章先生,你們原來的運送計劃是什麼?」
章在涯答道:「以前計劃是通過汽車轉運到西安,那時還有經費,我都做好了木箱棕繩,準備了大量刨屑,只等車到就能裝箱,可是這個計劃需要卡車30部,一時之間無法徵調,馬車又不現實,才耽誤下來。」
馬丙篤又問邵稟實:「邵督學和費警佐所說的掩埋計劃是什麼樣的?」
邵稟實指了指地下:「就在這天寧寺,我聽說日本人同文同宗也督信佛教,不會輕毀釋門聖地的,所以就打算在天寧寺擇地埋藏,這不,上星期才把東西從安陽各處搬了過來集中在此。」
馬丙篤奇道:「你怎麼知道日本人不會輕毀釋門聖地?」
邵稟實笑道:「這日本人其實來安陽不少次,庚子後就有幾伙日本人來收購甲骨,我聽說總計得了15000多片,這伙日本人在安陽期間也經常到天寧寺禮佛嘗齋,所以我等才出此下策。」
馬丙篤搖搖頭說:「邵督學,你和日本人的交道打得少,別說是吃齋念佛的收購商人,哪怕是出家為僧的和尚喇嘛,也有可能是日人間諜!」
這話讓邵稟實突然緊張,以為馬丙篤要借口懲罰自己,連忙解釋:「馬主任誤會了,這天寧寺上上下下全是本地和尚,現在戰亂一起跑得差不多了,要是香火旺盛時人多眼雜,我也不敢想著往這兒埋。」
馬丙篤這時抱拳道:「有勞諸位在僧房相候,容馬某思量片刻。」
章在涯、邵稟實和費舉等人告退出來,遠望北邊的夜空紅光隱隱,槍聲起此彼伏,一個個哪裡還坐得下,在院中轉著圈子等候馬丙篤的決定。
十五分鐘後馬丙篤開門出來,眾人迎上還沒等詢問,馬丙篤大聲道:「我決定了,運走!章先生,你和中央研究院的同仁們帶領我的隊員開始連夜裝箱;邵督學,勞煩你為大家準備三天伙食,飯錢請地方結付;費警佐,請你尋找大車,越多越好,哪怕沒有汽車我們一樣要把東西運走,先過黃河再說!」
雖然這個安排很倉促,但總算有了統一的指揮,各人聽令緊急行動起來,馬丙篤讓曹證帶領隊員配合裝箱,然後對艾尊賢說:「現在給程長官發報,記錄——程長官,職部抵安陽正在查勘商周古物,粗算2萬餘件,職部不冀國寶失陷寇巢,現準備以杯水之車馬轉運車薪之遺存,請求長官向20集團軍商總司令發電支援為感!馬丙篤,酉艷。」
艾尊賢複述無誤後,等候馬丙篤簽完字即去拍發。
馬丙篤掃了一眼開始忙碌起來的眾人,轉頭小道士說道:「你跟我到20集團軍指揮部,我要面見商總司令!」
商震的20集團軍司令部設在文廟,在天寧寺南一里多地,馬丙篤帶著小道士來到指揮部時,發現趙如琢和迷糊、黑頭還在門外等著,趙如琢看到馬丙篤來急切說:「三哥,衛兵通傳了這麼久,我催問幾次也沒有消息,可能是嫌我們是來添麻煩的吧?」
馬丙篤點點頭以示安慰,逕直走到文廟指揮部門口,值星官是個少尉憲兵排長,看到馬丙篤後立即敬禮問好,馬丙篤掏出第一戰區巡視員的委任狀請求通傳,這個憲兵排長經常在司令部見慣高官勳貴,知道這個戰區巡視員份量極重,當下不敢怠慢,請馬丙篤稍等,自己立即跑步進去稟報,三分鐘後文廟內跑出來一個上校軍官,因為馬丙篤現在用的是戰區巡視員的身份,有代表程潛監督戰場的職能,故此在戰區內見官大一級,上校軍官先敬禮問了好,說是商總司令指揮作戰不便出迎,請進去敘事,馬丙篤還完禮,說聲不敢勞商總司令親至,便讓小道士和黑頭等人在門外等候,自己扯了趙如琢一同進入。
安陽文廟與中國其他文廟規制大體相同,不外乎是些大成殿、東西廡、戟門、泮池、登瀛橋、欞星門、名宦鄉賢祠等應有建築,馬丙篤和趙如琢跟隨上校軍官繞來繞去,在後院齋舍中見到了晉綏軍名將商震,不過此時的商震羽翼方成,剛剛脫離了用人也疑的閻錫山加入中央軍系統,在抗戰爆發這三個多月來因為作戰勇猛屢受國人關注。
馬丙篤和趙如琢甫一進門正要行禮,就聽到商震濃郁的保定話說道:「馬主任,馬巡視官,你來得可不是時候啊!」
馬丙篤還未說話,商震卻又接上了:「不是我不幫你,程頌公的電報也來了,只是現在日軍進迫太急,我這裡要人無人,要車無車,你看乾脆我來給你背那些銅疙瘩吧!」
商震時年五十歲,歷任過河南、河北、山西三省主席,從政較久說話本來脫了行伍氣息,過著「蓋蓋圖章陪陪客」的悠閒日子,只是受閻錫山排斥不得已轉投蔣介石,抗戰伊始重新操刀上陣,從冀中到豫北屢敗屢戰,眼看安陽又要失去正在焦慮,卻得了一封程潛的「協助文化挽救一二」的電報指令,不免發出些無名情緒。
馬丙篤明白商震的心理,但是職責所在不能不開口:「商總司令,這個文化挽救的差使卑職最初也不願接的,上峰有令卑職不能不從,現在軍情緊迫本不應添亂,可是剛才卑職在天寧寺中看到滿滿十幾間殷商古物無法運走,既然總司令全心指揮城防,卑職這就回去整頓隊伍,連同新到任的趙副主任伉儷54人在天寧寺構造陣地,與日軍殊死一拼就是,也算為這些銅疙瘩盡了最後餘力!卑職等這就告辭!」
說完又立正敬禮,拉了趙如琢轉身就要出去,卻聽商震喝了一聲:「娃娃胡鬧!我這不是剛接到電報正給你們想辦法啊!」
馬丙篤轉身站好目不斜視,趙如琢卻轉得暈頭暈腦,剛進就要出,剛出還得留,實在搞不明白平日謙遜的三哥為什麼敢直言相抗集團軍司令,難道戰區巡視官有這麼大的權力?
商震緩言道:「後天晚上還有最後一列南撤的火車,運的都是傷兵,我只能給你兩個車皮,火車到鄭州就停,至於到鄭州以後你想沿隴海西進,還是繼續南下到漢口自己再想辦法。」
馬丙篤大喜道:「謝商總司令!卑職這就安排。」
商震的表情有些猶豫:「娃娃呀,我這20集團軍已經拼得差不多了,此役之後我即使不死也再難有為國殺敵的機會了,擋不住日寇已是我等的恥辱,再護不了祖宗遺珍還有什麼面目寄魂九泉,你們去吧,後天天黑我再組織一次反攻,為撤退爭取最後的時間,你們要抓緊。」
馬丙篤鄭重的向商震敬禮,趙如琢也深鞠一躬,二人都沒再說什麼緩步退出文廟。出來的路上,趙如琢問道:『三哥,你剛才用的激將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