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茂惋惜道:「既然老弟志不在廟堂也好。少了那份拘束活個逍遙自在。老弟在西安有產有業。逢變之時能有個退身之處。不像我。現在走不能走。守不能守。混吃等死罷了。當年咱的祖宗搶了漢人天下。如今日本人搶了咱的天下。因果報應啊。」
馬丙篤寬慰道:「德爺。這仗打成這樣。許多顯貴都避禍南下。也有出洋作寓公的。您怎麼不走呢。還有什麼守不能守。這話怎麼說呢。
德茂更加歎息。薩雲飛知道詳情。便接過話題說道:「德公爺不是不想走。宣統爺出關的時候也派人來請。說是若能到奉天從龍。公爺祖上的恭親王爵號可復並且世襲罔替。可是公爺與日本人有段公案未了。所以拒絕去奉天。」
馬丙篤望望德茂。這個不掌政權的沒落皇族和日本人能有什麼恩怨。只聽薩雲飛繼續說道:「光緒二十六年。也就是西曆1900年。義和團鬧過後朝廷簽訂了《辛丑條約》。日本人派來第五師團駐紮北京成為第一批中國駐屯軍。這幾千人雖然沒有打仗。可是也備不住有個傷病死亡的。所以就想在附近找塊專用墓地。找來找去。日本人相中了朝陽門外的12里的一片空地就想強佔。不湊巧的是。這片地正是德公爺的。日本人寫了一封信給公爺。大意是『日軍埋葬益多。轉移別處情甚不便。請在此地劃出墳域。以備永久使用』。鎮國公那年才六歲。日軍找上門去開槍逼迫。只能寫了張出讓字據。把這塊平地交給了日本人。」
這時德茂接話道:「具字人原有始祖墓明堂前地一段。於光緒二十六年大日本陸軍將該地借用作為墓地。今情願永久借與貴國陸軍作為墓地。並不取分文地價。」明顯就是背頌的當日出讓字據的內容。背完眼眶內浮起了淚珠。嗓音哽咽道:「薩先生不用給我遮掩。那裡哪是什麼空地。就是我祖上恭親王的家墓。在我手裡連祖墳都讓日本人給佔了去。我哪有臉面離開北京城。我的家墓總有700坪。日本人當年只佔了一半。現在又想占完。說只留下老親王的墳。其他的都要遷走。今天那個姓魏的找我也是為了這事。當年我年幼無知鑄下大錯。現在雖收回無望。可我拼著一死也不能給他們。殺中國人的日本人想埋在我家的地面兒上。我不答應。」
馬丙篤聞言道:「這日本人果然鐵了心霸佔中國。連永久埋人的地方都找好。用心何其深那。」
薩雲飛同樣感慨:「這塊強佔的墓地現在是由日本人北京居留民會在管理。埋的都是庚子後駐屯軍的死鬼。也有不少日本居留民的死者。民國五年。日本人在那裡修了個祭壇。還找了一個受傷殘廢的日本兵看守管理。」
德茂恨恨的說:「日本人修祭壇那年我正好11。也明白事兒了。自打這年起我就再也沒去祖墳祭奠。知道的是我祭祖。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祭日本鬼呢。算了。這些陳年舊事也不說了。總之我德茂愧對列祖列宗。愧對愛新覺羅這個姓。你們兩個今天在茶館不是因五十二人頭似霜這首詩相識嗎。我記得這首詩還有幾句『羲和趁日沉西海。鬼伯驅人葬北邙。只有且來花下醉。從人笑道老顛狂。』來來來。唐老弟。為今天你我相交。也為你替我出了口氣。這杯酒說什麼咱哥兒倆得干嘍。我這裡先乾為敬。且來花下醉。笑道老顛狂。哈哈……」
乾了這杯後薩雲飛上了頭。言語也不像說書時那麼利索:「唐老闆。德。德公爺可是和碩恭親王的嫡親血脈。和碩恭親王你知道是誰嗎。那可是大清開國柱石。順治爺的老五阿哥。」
馬丙篤雖然也有些醉意但極力保持著清醒。聽言反問:「和碩恭親王。奕訢。那不是道光皇帝的六阿哥嗎。怎麼又成了順治時的人。」
薩雲飛嘿嘿一笑:「大清朝有兩家兒恭親王。一早一晚。早的這位就是德公爺的老先兒。順治帝的五阿哥。諱常寧。康熙二十九年。噶爾丹反兵侵入烏珠穆沁。老恭親王授著安北大將軍領軍出征。當時雖然擊敗了噶爾丹卻沒有及時追寇平息以至於失了上眷。從那兒以後就降等承襲。老恭親王的世子領著國公的爵號到了如今。而晚的這位恭親王奕訢。不用我說唐老闆都知道。就是這鬼子六兒幫了那西宮那位。牝雞司晨才讓大清早早收了場。不過這位晚恭親王葬在昌平縣。聽說6年前墳就給盜了。人人恨他寵宮賣國。案子也不了了之。」
德茂咧著嘴擺手道:「薩先生說的不差。咱家祖上從龍入關。雖然誤了軍機受過。但不像鬼子六兒。一個宗人府宗正出身的親王哪裡懂得軍國大事。把外國人的侵佔只當成肢體之患。口口聲聲『可以信義籠絡』。我呸。這些洋人沒一個好玩藝兒。不過鬼子六兒雖然本人軟弱無能。但也能識人善用。重用了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這些人大搞洋務。又剿平了洪逆發匪。巴結他人的還給了個『賢王』的美稱。人一得意忘乎所以。和西宮又鬧不到一塊兒。自己個兒窩裡鬥。最後還是被免了差使。沒熬上幾年就薨嘍。」
馬丙篤聽了這話也不給予評判。德茂所說的也不全對。外號鬼子六的奕訢本來就有繼承大統的機會。道光共有九子。前三個都沒保住。而老四奕詝和老六奕訢都有問鼎機會。其中奕訢的文采武略更勝一籌。而且奕詝生母早亡。反倒是跟著奕訢的生母長大的。要說這兄弟倆感情一直不錯。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兄弟倆還沒有起爭奪帝位的念頭。但架不住各有一班龍潛王佐之臣的攛掇。有這麼一次。道光帶著皇子在南苑打獵。恭親王奕訢騎射功夫了得。所以收穫最多。而自知技不如人的老四奕詝卻一箭未發。道光問時。奕詝就說『現在是春天。動物鳥獸正在繁育。兒臣不忍殺生以傷了天道人和。』道光大喜脫口而出『此真帝者之言。』還有一次。說的是道光病亡前。把二人叫進來再談話。說自己病重難返。以時政考較。老六奕訢問無不知。並獻策若干。而問到老四時。只會伏地流淚。全不顧道光問的什麼。道光反而覺得老四仁孝。這才定下儲位。奕詝繼位後就是出了名的病弱皇帝咸豐。雖然這些都有野兄傳聞的成份。但也是根據個人心性編來的故事。由此可見恭親王奕訢絕不似德茂說的那樣不堪。只不過奕訢有能力左右政局時。在激進的輔政大臣肅順和無助的西宮寡婦慈禧間選擇了後者結盟。認為一屆女流沒有什麼威脅。而主少國疑之時正是自己施展抱負之際。誰知慈禧翻雲覆雨間就掌握了朝局。奕訢後來屢次建言都被駁回。直到上書罷休圓明園和殺掉太監安德海觸怒了慈禧。借口奕訢「委靡因循」而免去一切職務。雖然後來又起用為總理衙門大臣。並總理海軍會辦軍務。但奕訢早已懂得明哲保身。不再有任何作為。混在這個職位上四年病故。不過最後也得到慈禧懷念。以其「危身奉上」給謚了個「忠」字。與開國之王多爾袞在地下共用此謚。
喝也喝了。笑也笑了。罵也罵了。一場偶遇之請就在這三種情緒的交織下進行完畢。從泰豐樓攙出的其他酒客大多具備了同樣心境。這或許是亡國者獨有的買醉之舉吧。
在門前作別時。德茂反覆邀請馬丙篤擇日到家中一敘。馬丙篤含糊著答應了。和小道士回到旅館時錢大拿早已回來等候。錢大拿報告著:「隊長。您老中午安排的這個事兒不太好辦。我下午打聽了好幾處。幸好找著管事兒的人了。不過人去鄉下躲兵災。地方也不算太遠。就在陽坊北沙河。差不多60多里吧。明兒一早我就去。保證把人給找來。」馬丙篤點點頭說聲辛苦。又洗把臉召集幾個組長再來議事。
賀小東先喪氣的說:「我今天去圖書館看地形。這個地方不太好下手。東面是水。西面全是胡同。又在北平正中心。我們人跑是可以的。但是東西帶不了。街上交火不可避免的傷到百姓。所以我這戰鬥組怕用處不大了。」
郭憶柳進門較晚。滿臉晦氣的說:「我到琉璃廠那些認識的古玩店掃聽消息。有的店靠山大。手眼通天。運東西進出城的路子還是有的。我本來想憋個寶給隊長和大伙邀邀功。結果。唉。沒想到這古玩店裡也有日本人。我剛串了兩家就給盯上了。把我好一通盤問。要不是老掌櫃認識。說我是保定鶴年齋的三掌櫃。恐怕就沒這麼方便回來了。看來日本人也防著銷髒走私。這條路怕走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