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丙篤不明就裡還沒回答。只見德茂呲牙擠出個笑臉:「我吉祥。我吉祥得很呢。」旁邊的薩雲飛趕快站起來介紹:「這位是長安城中的藥商唐老闆。」說罷轉向馬丙篤:「唐老闆。這位是北平市維持會的魏科長。」介紹的同時向馬丙篤擠擠眼色。馬丙篤心中有數。知道這個魏科長來頭不簡單。於也是用了地道西安話抱拳笑道:「魏科長。幸會幸會。」
魏科長上下打量了一番馬丙篤。瞇著眼點點頭算是回應。然後向德茂笑著說:「公爺。我剛去過鐵獅子胡同。府上人說您到天橋來了。可把我這一通找。前幾天我給您商量的事兒您看怎麼著了。」
德茂哼了一聲:「哪兒就那麼快了。今天兒我難得出來消停消停。這事兒改日再說。」
魏科長依然是笑容不變:「沒關係。大不了我多跑幾次腿。公爺您慢慢兒琢磨。不過恐怕我再跑兩次這事兒還不成。我這碗飯就砸了。到時候沒吃喝公爺得多照應著我才好。」
德茂聽罷更不搭腔。只是悶頭喝茶。魏科長轉過來又正式向馬丙篤說話:「唐老闆是吧。剛才急著和德公爺說事兒。沒和您見禮。請唐老闆多多海涵。」
馬丙篤也給台階:「魏科長既然有要事相商。唐某就不便在此了吧。」
魏科長連忙說道:「哪裡哪裡。公爺不是已經吩咐過了。讓我再等等嘛。嘿嘿。唐老闆。西安城可是有兩千多里遠。這到處打仗的怎麼來的北平城呢。」
馬丙篤聽了這話也猜到了這個魏科長的真實身份。底下薩雲飛的腳尖輕輕踩過來示意說話慎重。那邊小道士也發現不對。可是沒有帶槍。所以把手放在茶壺邊。隨時能扔過去。
馬丙篤清咳一聲道:「我這出來三個多月了。想去東北採辦些藥材。可是6月底到了山海關卻封關不讓過。只能在關裡等著。誰知等來等去北平打起來了。山海關天天過軍隊。行商根本不讓過啊。沒辦法只能往回走。可是到了北平城後。南邊西邊都不太平。這就沒法回去了。不瞞幾位。我也想了辦法。花錢從天津南下。可誰知過不去也退不回。**那邊不讓走。日本人這邊不能退。萬難之際幸好遇見了何隊長。何隊長是通縣殷汝耕主席的手下。這才把我帶回了北平。在北平沒事兒啊。實在無聊才閒逛聽書的。唉。魏科長。您是貴人。本來初次見面不能求什麼。但是現在歸家心切。魏科長要是有辦法讓我返鄉。小可定當重謝。」說完就是重重一揖。聲音也換得低沉委屈。
魏科長聽完又細細問了馬丙篤所謂長安藥號的名稱地址和規模。馬丙篤自然把唐家的藥鋪報上。處處合情合理沒有破綻。魏科長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走到門口喊來個手下。耳語交待一番又回來到桌前說些閒話。但氣氛卻壓抑下來。功夫不在。那個手下跑回來。懷裡抱著一袋子東西。放在桌上後給魏科長手裡塞了張紙就離開。
魏科長對馬丙篤說:「唐老闆。這世道誰求到不到誰啊。剛好我給家裡老爺子抓了付藥。也不知道個真假好壞。唐老闆要是有空幫忙給看看。」
馬丙篤心知正活兒來了。作了一個雙手推脫的動作:「魏科長可是難為唐某了。唐某藥家裡雖然開著藥鋪。可是自小沒學精這門手藝。要說普通人抓的藥看看也就算了。萬一有個錯處耽擱了魏老太爺的病情。實在是百死莫贖啊。」
魏科長豈能輕鬆放過。也假意盛情的說:「唐老闆要是說不精。那我這藥更不敢拿回去給老爺子吃了。真與不真。唐老闆就隨便看看無妨。多個小心也是好事嘛。」
話說到這份兒上。薩雲飛也有些急。馬丙篤再不同意就有問題。這魏科長的笑容好看。手段可是更狠。薩雲飛正要硬著頭皮打圓場。馬丙篤卻應允了下來:「既然是魏科長信得過唐某。那唐某斗膽一試。對不對的不敢保證。」
說完自己動手打開了桌上的藥包。藥包裡不是分劑配好的藥材。而是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中藥混在一起。馬丙篤從中捏了塊在手裡。看了一眼就說道:「這味天麻品質上好。頂生紅芽苞。也有個名字叫做鸚哥兒嘴。應該是四川的川麻。品質雖不如滇麻那麼好。但勝在是去年冬至後採挖的。體形飽滿。比立夏以前挖的要好上很多。不過這一味三七根嘛。是用小莪術蒸熟曬乾後假充的。雖然也有通血消滯。止跌療傷的用處。可是比起三七根還要差上許多。其他的貝母紅花也是真的。品質還算可以。咦。怎麼還有巴戟天。」說到這裡馬丙篤一拍桌子。大吼了一聲「:「胡鬧。庸醫害人。」然後轉向魏科長問道「敢問令尊得的是什麼病。是哪裡的醫生所看。藥材如何這般配伍。唐某倒要去請教請教。這藥品不但不能治病。服後反而害人那。」
魏科長初時一驚。然後趕快說道:「唐老闆息怒。這藥有什麼不對麼。」
馬丙篤憤憤的說:「這裡有一兩味假藥不算大過。畢竟藥店選的也是藥性相同、外形相近的便宜貨冒充。藥效還有些保證。可是將這幾味藥配在一起就莫名其妙了。魏科長、德爺、薩先生。咱們一般人都知道。天麻是息風止痙、祛風通絡的。老年人養生所用。而這三七根味苦性涼治理氣。可治喉炎勞傷跌打、紅腫痛癢。這兩味藥一息一通。本就有些功效相左。再加上紅花這等活血去瘀的大熱之藥。老人身體不好承受。這還不算可恨之處。最可惡的是加了巴戟天。這味藥雖然有除濕止痺、強筋健骨的功效。可是還能止遺壯陽。是真正的虎狼之藥。豈有亂用於老人之理。胡鬧胡鬧。」
魏科長把手中的紙條悄悄打開。確實上面寫的是各種中藥的名稱。真假。品質。想來自己的手下用心辦差。在附近的藥鋪使了手段。隨便搞了些有真有假的藥。本來只是試人所用。沒想到碰到個較真的藥鋪老闆。還得好言相勸。不料馬丙篤不依不饒。非要替魏科長出頭。找這個醫生和藥店理論。魏科長連忙自稱有急事不便久留。草草道過謝後帶著手下出門而去。
薩雲飛長出一口氣。說道:「唐老闆。果然家學淵源那。佩服佩服。」
德茂也笑道:「唐老弟不但慧眼識藥。還精通醫術方劑。難得。難得。不過這姓魏的也不知道找了什麼蒙古大夫。開了個假方子砸了自己腳。哈哈哈哈。」
馬丙篤也不得意。誠懇說道:「辨識藥材是家裡必然要學的。不過這個配伍也不能算錯。在下剛才只是借題發揮。實際那是一付好藥。」
薩雲飛大奇道:「怎麼又成了好藥了。剛才唐老闆不是怒斥其違背藥性。我聽著也是那麼回事兒啊。」
馬丙篤笑笑:「這個方子原本不是什麼古方。而是近年來常用的活血化濕的方子。效用嘛算不錯。只不過開錯人了。這藥應該是給五十歲以上的婦人所用。剛才他說的是老爺子得病。所以我就……唉。使了小小心術。還望德爺和薩先生不可另眼看唐某的為人。」
薩雲飛拍掌擊節。壓制著聲音說:「好好好。妙妙妙。我這下有新書可說了。就叫做『唐老闆識藥驅邪佞。魏科長求醫奉高堂。」
德茂卻不甚在意:「痛快啊。我受這王八蛋的鳥氣已經幾個月了。今天終於能藉著唐老弟出口氣。為此當浮一大白。得啦。一會兒都不許走。咱哥仨喝酒去。」
前門外大柵欄。此時華燈未上。天橋散場的人開始往回走。街上總算有了一天中最多的人流。德茂領著馬丙篤和薩雲飛來到煤市街口一個不太起眼的飯店。上面掛著「泰豐樓」的招牌。飯店外站著的夥計眼尖。立馬大聲歡迎:「德老公爺大駕光臨。泰豐樓今兒個有面兒嘍。老公爺。您請。您請。」
德茂扔出一塊銀元到夥計身上。笑罵著:「小立背兒。今兒個不用可勁兒巴結我。我身邊這位唐老闆你才要侍候好嘍。唐老闆那是我的貴客。你晚上別的席也甭去了。都是些小混子起哄架秧子。就看著我們這一桌兒。對了。今兒個掌勺的孫師傅在灶上不。」
小夥計得了賞銀腰彎得快成蝦米了:「老公爺能讓小的侍候那可是小的天大福份。孫大師父在灶裡。待會兒小的就給您安排去。今兒晚上沒二話。小的我寸步不離您那。唐老闆您是老公爺的貴客。更是我們泰豐樓的貴客。薩先生。您也來了。好些天兒也沒見著您。請請請。」說話間伸手挑起門簾把三人讓進廳內。
這時早有別的學徒夥計把小道士和德茂帶的一個下人接到大廳中自去用飯。顯然是接待了達官顯貴無數。賓主僕役分別安排得妥妥貼貼。馬丙篤進了大廳才發現這座泰豐樓外觀雖然不太起眼。但裡面非常軒敞。基本都是雅間。席面同時可開六、七十桌。不禁為其規模暗生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