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布看此情形知道嚴重:「三哥,我們抬曲珍出去,趕快的了。」
馬丙篤痛苦的搖頭:「晚了,已經毒侵臟腑,隨時都有可能……」
多布吃驚道:「不能救了?你的醫術可是厲害的啊!」
馬丙篤悲聲道:「曲珍一定是誤吃了黑蓮花,若當時發現還可催吐洗胃,或有一線生機,現在過去這麼久,毒性早達肝腎,此刻即便有靈丹妙藥也無濟於是。」
多布也很是傷心:「曲珍仙女一樣的,這樣死去不公平的真是,三哥,就算治不好也要試試,哪怕醒來能說話,有什麼心事我們幫她的是了!」
馬丙篤咬咬牙:「我可以試試針疚,應該能把曲珍喚醒,只是這樣會更加縮短曲珍的時間,也罷,現在事情緊急,不能讓大家拖在此處同冒奇險,小道士,把我袋中的急救包取來,你們先轉身迴避一下,我要給曲珍用針了。」
小道士遞上急救包後和眾人一起背過身,馬丙篤抽出針盒,此時也顧不得消毒,解開曲珍的上衣,以父親教給的醒針法,依次取水溝、印堂、百會、十二井、湧泉、神闕、內關為主穴,又取大椎、承漿、四神聰、風池、關元為配穴,一路下來循序進針,雀啄、捻轉、提插,進而加重叩刺不止,收針後又將刺處擠出鮮血,正在滿頭大汗焦急之時,只聽「嗯」的一聲,曲珍醒了。
馬丙篤心中稍定,給曲珍穿好衣服,又向小道士要過水壺,扶起曲珍的頭輕輕餵下幾口,曲珍睜開雙眼,蠕動嘴唇叫了一聲:「馬大哥!」聲音微弱幾不可聞,但眼神充滿喜悅。
馬丙篤把背包墊在曲珍頭下,開口道:「先別說話,我再給你扎針醒神。」言罷又在曲珍雙手中渚穴和雙腿陽陵泉穴施針,很快,曲珍便徹底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馬大哥,又連累你,都是我不好的。」
多布看到曲珍醒來,問候了兩聲就把眾人帶到林邊,給二人騰出清靜。
馬丙篤寬慰道:「你不要急,等下我們抬你出去,有話出去再慢慢說。」
曲珍浮出一絲淺笑:「你給多布大哥說的話我聽到的有了,昨天你下來救我我也知道,我只想讓你快走,可是醒不來,馬大哥,我很快去見阿媽拉和阿爸拉……」緩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向你說謊了,我波密藏族的不是,門隅人的是了,可是我們的病是真的……」
在曲珍時斷時續的述說中,馬丙篤漸漸清楚了曲珍的真實身份和目的。
群佩和曲珍父女並非波密的藏人,而是生活在藏南的門隅一帶,自稱門巴,門巴有大小幾十個分支部落,曲珍所在的這個部落靠近門隅最東部,幾百人的部落散居在喜馬拉雅的溫暖河谷中,均以打獵為生。大約四五百年前,有位頭人進山狩獵一個月才回來,說是發現了佛祖的蓮花珍寶世界,無比美好彷彿天堂,說服眾人舉族遷移到這個地方,確如頭人所說這裡氣候溫和,宜耕宜獵,就在族人以為受上天眷顧時災難悄然降臨,遷入後的第二代人自三十歲起就出現氣力衰竭,不到四十歲紛紛死亡,請巫醫請喇嘛全無辦法,居住了一百年多後只能遷回故地。
可是這種未知的死亡依然沒有擺脫,族人只能向當時門隅的首領大第巴索卡爾瓦求助,索卡爾瓦在門隅一帶威望無雙,於是遣人四處尋醫,並親自帶領部族頭人到衛藏覲見四世班禪羅桑?卻吉堅贊,經班禪活佛打卦,指點了東北方千里之外的博卡瓦間貢神山藏有解脫之法,博卡瓦間貢相傳是開天闢地的九大造化神之一,也就是後來人稱的阿尼瑪卿,但那裡是降而未伏的魔國所在,就在這一片神魔交鋒的隱秘地方生有世上不存在的黑色蓮花,加以善用或可解去族人之病,班禪活佛一再提醒黑色蓮花的力量難以控制,萬分凶險,輕易不可以嘗試。
部族頭人聽到這話反而生出了希望,再凶險也比舉族早亡乃至滅絕要強,回到部落選拔勇士先去查探,可是近二百年來一個個勇士有去無回,族眾也被外人認為是受到詛咒,避之不及,現在已經減少到不足百人,眼看就要亡族滅種,只餘下婦孺少年無人可派,群佩正好是此時的頭人,想著在自己的大限將臨前拚死一搏,才帶上女兒曲珍千里迢迢向東北而來,為了避免麻煩不敢吐露身份,只說是藏東波密人氏,正好在梭磨遇上考察隊,打聽到所去的目的地完全相同,就以結伴同行的身份一起上路。
後面的事情馬丙篤也知道,只是對曲珍為什麼脫離隊伍走到石屋中,又吃下黑色蓮花不太明白。曲珍說了這麼多話,精神明顯好轉,馬丙篤清楚這是將去之前的迴光反照,忍著悲痛強自平靜表情,聽著曲珍繼續解釋。
曲珍在地宮中做幫手時,看到伍泰西和趙如琢發現地板上的古跡地圖,以及五座生有黑色蓮花城樓的位置示意,心中暗暗記下,想著考察期間趁人不備去查看,或是采上一朵。只是日本人突然出現,又有不明兇手殺害隊員,考察隊提前撤出,才讓曲珍決定藉著大霧悄悄離開,隊伍面臨危險急著撤退,應該不會在意自己,找到黑色蓮花後若能追上隊伍再向馬丙篤解釋,也可能此一去天人永隔再不相見,曲珍邊走邊流淚,找到石屋後下到坑中,發現黑蓮花後無從下手,情急間咬下一片葉子嚥下,覺得胃裡翻騰口吐白沫,全身麻木臥倒在地,意識時醒時迷,迷時看到阿爸和阿媽在雲端雙雙向自己招手,醒時在黑暗中無法動彈,眼皮也睜不開,只有耳朵聽到外面的動靜。
聽到馬丙篤下來營救時曲珍心中欣喜萬分,後來馬丙篤突然發狂抓著自己甩動,欣喜變成了驚恐,不但自己中毒要死,還要連累馬丙篤,曲珍悔恨交加也暈了過去。直到再次醒來聽到馬丙篤和多布的對話,知道時間無多,用殘存的心念努力把自己喚清醒,再加上馬丙篤施針救治有效,所以才能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
馬丙篤又餵了口水問道:「白先生呢?他沒和你一起?」
曲珍微微搖頭:「白先生人的不知道,他也丟了?你們快去找他,不用管我的。」
馬丙篤按住曲珍:「他是軍人又有槍防身,等下多布抬你出去,我再去找白先生,你不要說話了。」
曲珍突然握住馬丙篤的手:「馬大哥,力氣不要浪費我給,這一路上,我多少次想把自己的事情說你聽給,可是怕你嫌棄我的不敢說,現在我很高興,馬大哥沒有扔掉我,只是我不能在家鄉歡迎你,加魯歌也不能唱你聽給,野羊的也不能打你吃給,佛祖的蓮花世界我先去了,我只有一個願望,來世做你的阿佳拉,願佛祖保佑你平安吉祥……」
馬鴻陵眼眶泛酸有些看不下去了,爺爺偶遇曲珍施以援手,一路互相照拂,一個智勇軍官,一個秀麗獵女,暗生情愫是可以想見的,但是在那個封閉壓抑的年代,又加上爺爺率領幾十人的隊伍,根本不可能有談情說愛的時機。看樣子當時趙如琢並未在場,應該是爺爺出洞後說給他聽的,趙如琢在札記此頁大大的寫了兩個字——命運。
撫紙歎息了一陣,馬鴻陵心中又在琢磨,到底『雅魯藏布的水從我家門前流過,喜瑪拉雅的雪山在我家窗戶裡裝著』是怎樣的風景,若能感受一番就好了。
旁邊的劉曦顏發覺馬鴻陵精神有些憂鬱,於是問道:「不舒服了?還是看到什麼傷心的情節?」
馬鴻陵沒有回答,直接伸臂用力把劉曦顏抱在懷裡,劉曦顏先是驚訝後是羞赧,最後幸福感來迴盪漾,也不理會旁人的眼光,把頭倚在了馬鴻陵胸前。
後排坐的高玉蝶看在眼裡微微一笑,搖著睡夢中的穆野雲說道:「野雲說書來說書來,來噢,好高的雪山,比雲還高,乖乖才哄你!」
穆野雲睡眼惺忪的被推醒,常州土話連串上冒:「啥事體,困覺好伐?你自己白相好列!剛撥寧秀是費寧。」
高玉蝶回擊:「江北人什麼不好?你們江南人才煩人!就知道挺屍,有本事也睡胖,瘦得差竅搭漿,了戲了戲,真是塊二紅磚。」
論起口舌功夫,十個穆野雲也不是對手,這時清醒過來連連作揖:「姑奶奶,我錯了,你說的雪山在哪裡,我看還不行。」
劉曦顏悄聲對馬鴻陵說:「玉蝶看樣子喜歡上野雲了。」
馬鴻陵說:「沒有吧,這兩年天天如此,每天不吵上幾句不舒坦,也沒見有什麼進展。」
劉曦顏笑笑:「這你就不懂了,女孩子沒事找事時就是喜歡的表現。」
馬鴻陵咧嘴笑出聲:「你從來都沒有找過我的事,看來不喜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