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裡的勘測正在進行,趙如琢指揮著葛鳳蘭將皮尺在石板上抻直,並報上刻度,自己支起畫板,將石板上刻的古城地圖用炭筆按照比例繪在白紙上。
曲珍找了根木棍,將馬燈高高挑起,按著伍泰西指示的角度照在壁畫上,伍泰西觀摩壁畫尤其專注,時而仰頭時而蹲身,曲珍也跟著把馬燈舉高放低。地宮一周的壁畫與塔室一層的大不相同,除了以紅色丹地線描不施色彩有異外,繪畫內容也是大相逕庭,畫上竟似漢地廟祀的模樣,仙人林立、侍者如雲,背景也是九重天、群星圖、日月譜等天國氣象,而畫風更是從未見過,天地、山川、神靈俱有,沉重靜穆、琦瑋譎詭,甚至還畫有嫦娥奔月、子喬化鳥等民間故事。
在看似繁亂的壁畫中,伍泰西似乎看到了一個連續的畫面,壁畫上的仙人無數,其中一位羽衣仙人給一個叩拜的人撫頂,叩拜之人閉目微笑,以手高舉獻上一朵黑色蓮花,在他身後還有四個排隊等待的人,均是雙手托著一朵黑色蓮花在胸口,羽衣仙人面容慈祥,以憫懷眾生的神態接受供奉。
伍泰西看到這幾朵蓮花,突然想起從幸木由二身上搜出的氈卷燙畫上的黑色蓮花,與壁畫所繪完全相同,於是出聲打斷了趙如琢的繪畫,一起觀察起來。
趙如琢初看也是一楞,指指地面說:「老師,這地上也刻有幾朵蓮花,我剛才也覺得似曾見過,原來那日本間諜帶的氈卷和這壁畫上的蓮花是一回事,不過,這些蓮花都只有五瓣,與任何教義都不符啊,佛經說人間的蓮花不出數十瓣,天上的蓮花不出數百瓣,淨土的蓮花千瓣以上,花瓣越多越是高貴,這五瓣又畫成黑色,真是邪氣。壁畫上的五個人接受仙人摸頂賜福,與地上刻的蓮花不知是什麼關係?」
伍泰西聽說地板上也刻有蓮花,就讓趙如琢帶著去看,果然,在地板四角和中央各刻有一座城樓,每座城樓頂上嵌著一朵五瓣蓮花。
葛鳳蘭好奇,走到地板上看了幾處蓮花,開口便說:「伍先生,我看刻著蓮花的城樓裡頭硬是有寶貝撒,畫上的神仙都要蓮花,肯定值錢。」
趙如琢又氣又笑:「你胡說什麼,這話出去更不能亂講,三哥讓你來幫忙,你可不要忙未幫成又添亂。」
葛鳳蘭本來性子直就想發作,但一聽到趙如琢抬出馬丙篤這竿旗,只能嚥下了爭辯打算,用眼睛把趙如琢狠狠挖一幾下,那意思是以後走著瞧。
伍泰西在一邊深思,把這對小兒女的神情和對話自然忽略,此時眼睛一亮開口說道:「硯磨,我想這裡畫的便是傳說中的璠京。」
趙如琢略皺眉:「璠京?白玉京?」
伍泰西呤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硯磨你看,這畫中的天國仙人與地面的五座城樓相證,再加上仙人撫頂的情形,這裡應當是仿的崑崙玄圃。」
趙如琢喃喃道:「東漢時應邵說過,崑崙玄圃有五城十二樓,仙人之所常居,我以為只是借喻仙境,誰想此處竟有實物,難道我們身處的古城就是傳說中的璠京?」
伍泰西說:「到底是否璠京也只是猜測,即便不是也無妨,在這個地方發現什麼都不足為奇。」顯然伍泰西的情緒被層層發現所染,上古傳說中的事物若能證實確有,份量之重難以想像。
又看了一陣,因地宮寒冷,再呆下去恐有感冒,所以伍泰西就帶著三人上到地面,一來和馬丙篤說說發現,二來緩口氣吃些東西增加熱量。馬丙篤在帳中聽到動靜,翻身起來迎了出去,在葛鳳蘭和曲珍燒水熱飯的時間,伍泰西和趙如琢把馬丙篤帶到旁邊,把地宮中的發現說了,馬丙篤心中稱奇,也準備稍後下去領略一番。
馬丙篤又讓迷糊把那塊干的紅布澆上水拿過來,伍泰西看不出寫的什麼,又找曲珍來看,曲珍也不識字,只說像是佛經。趙如琢看來看去疑惑道:「這布子一直在呆頭猴子手中,我們都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這布料從何而來?」
說到這裡,馬丙篤想起一個人:「地宮下死的那個人,我們開始以為是日本間諜,其實這個人應該是真正的丹增,這紅布與他身上的紅袍極似,可能是丹增所寫。」
趙如琢又問:「這字只有著水才顯,看來寫著一件不想為外人所知的事情,拋開文字內容不說,這寫字用的膽礬從哪裡來,此處難道有膽礬礦?」
馬丙篤說道:「膽礬是一味中藥,有祛風痰,消積滯,燥濕殺蟲的用處,治些風眼赤爛,瘡瘍腫毒等惡毒之症,並不算珍貴,想必藏醫也有應用,這個丹增說不定患有以上病症隨身帶藥。也有一種可能,丹增的來歷也不簡單,隨身帶有秘寫藥水,但無論膽礬從何而來,我覺得是在地宮中臨死前撕下衣服所寫的,而把紅布拿出到外面的,正是呆頭這隻猴子。」
隨著馬丙篤的分析,幾人心中出現了這麼一幕:寒冷的地宮中,一個被囚禁一年多、挑斷腳筋的五十多歲紅袍男子撕下塊衣角,用不知哪裡來的膽礬化水,手指顫抖,就著微弱的天棚光亮寫下遺書,然後交給一隻同樣莫名驚恐的猴子。這猴子其實是關押他的日本人拋下來的食物,此人發現猴子極有靈性,便忍著飢餓沒有吃它,反覆用自己的紅袍披在頭上教會猴子模仿,最終想盡辦法製造機會讓猴子逃出地宮,向需要的人傳遞消息,猴子逃出後此人堅持的最後一念放下,隨即氣絕而亡,猴子剛剛爬到塔外就被考察隊員發現,而後無論日本人還是接收消息的人,都沒有看到猴子的紅布。
趙如琢有些懊惱:「若我們早到幾天就有可能救活此人,這裡的許多情況也能清楚了,真是不巧之極!」
馬丙篤說:「若這樣分析,林中必定至少還有一人,或是這丹增的主人,或是其他同伴,現在也不知敵友,晚上還得加強警戒。」
說完就喊過迷糊說:「一會起霧前,你把火堆下的草木灰拌上酥油,弄成黑油泥抹到銅鏈上,有人過來我們就能發現蹤跡,起霧時你和迷糊站雙哨,發現有人先不要開槍抓活口,我們不是來戰鬥的,日本人也沒那麼多。」
佈置完這些,伍泰西和趙如琢等人也吃好了熱茶肉脯,馬丙篤就跟隨著下到地宮,進去之後發現地宮裡五樓十二城崑崙玄圃的模樣,心想,人間仙境果然應在此處。
葛鳳蘭這時突然躲在趙如琢磨身後,喊出聲來:「有鬼!有鬼!」聲音極其顫抖。
幾人四下看看沒有什麼不妥,再看葛鳳蘭緊扯著趙如琢的衣袖眼望壁畫,神情害怕已極。看眾人不明白,葛鳳蘭指指壁畫,放低聲音說:「畫上有個人不見了。」
幾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壁畫,果然,在等候仙人撫頂的隊伍中少了一位,原來是一人叩拜四人排隊,現在是一人叩拜三人排隊,馬丙篤第一次注意到這畫還不覺得怎樣,趙如琢就有些毛骨悚然了,第一次看畫時明明是五人,離開一會再下來就變成了四人,難道這個人離開牆壁下到了地宮中,就隱藏在自己的周圍,只是肉眼凡脂看不到?
恐懼就是這樣,越控制越糟糕。
伍泰西卻年老成精,不信這些鬼怪,皺著眉走到壁畫跟前看看,又伸手摸了幾下,然後退到遠離眾人的另外一側看了看畫,招手道:「你們過來吧!」
馬丙篤等人來到伍泰西身邊,再看這壁畫,消失的人又出現了。
曲珍掰著指頭數著:「一二三四五,五個的沒有錯了。」
這就怪了,明明同一幅壁畫,為什麼剛才看到的和現在的不同,幾人回到剛才的地方再看,又成了四個人!
馬丙篤似乎覺得在走過畫面正中的時候,壁畫『閃動』了一下,人數就在這時產生了變化,趙如琢膽子大了些,也換著角度看了兩遍,又到畫前觸摸著了一陣牆壁,發自肺腑的讚歎道:「古人真乃大智慧也!這牆其實並非平面,而是由幾千道極微小的三角豎稜組成,豎稜兩面用細筆畫著不同的內容,左看是一幅,右看就成了另一幅,再加上兩圖本身相近,變化不甚明顯,走過壁畫中間時,兩稜轉換以至畫面突變,實在是天工巧作啊!」
又來回反覆看了一陣,趙如琢突然說道:「另一幅畫裡,剛才接受撫頂的叩拜之人,似乎站在了仙人行列中。」
馬丙篤也左右注意著看了,確如趙如琢所言,第一幅畫裡叩拜的人在第二幅中位列仙班,腳踩祥雲衣帶飄然,這分明就是凡人成仙的意思。
伍泰西越看越心驚,說道:「徐福竹簡上也畫有幾朵五瓣黑蓮花,我以為只是裝飾,沒有在意,現在看來這五瓣黑蓮已經能夠確證徐福當年到訪過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