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墳前立了半晌,馬鴻陵說:「我們只有去村委會問問了,看有沒有人知道當年的情況。」三人默默離開,小九不住的回頭望著,心結難解。
村委會倒是好找,遇人打聽了一次就清楚了方向,村委會是一處年久失修的院落,門上掛著黑字村委會和紅字黨支部兩塊木牌,院裡木桿上有面殘破的紅旗無力吊下,宣示著這裡是一級管理機構。
村主任也姓趙叫趙方河,四十出頭,說79年那時自己正在雲南和越南小霸打仗,83年才復員回來,七十年代的舊事不太清楚,不如領著你們轉幾戶人家,興許有老人知道。
村主任背了手,領著三人來到老支書的家中,老支書聽明了來意,推開馬鴻陵遞上的香煙,抽出插在衣領上的煙桿,甩了兩圈解開煙袋,把煙鍋伸進去轉了一下又取出,右手拇指壓緊煙鍋,從爐上抽出根細柴,就著火苗點著,咂嘴吸了起來,生滿老繭的大手也不怕火燙,抽了幾口才說:「趙如琢,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在大學教學問的?論起來我要喊他五叔,我們這一支趙家是從趙匡胤那傳下來的,現在排到『如日方中』,我叫趙日臻,方河你們剛才也認識,如字輩現在已經沒有人了。」
馬鴻陵問道:「大叔,山上有座趙如琢的墓,是誰修的呢?」
趙日臻吐出一口辛辣的青煙,打開了話匣子:「那是五叔他自己修的,我還幫過手,石碑也是我找人刻的,79年那會我剛當村支書,中秋節晚上我正在場壩裡和婆娘吃飯,五叔突然回來了,他屋裡早就沒有人,聽說是瘋了留在承德不回來,生產隊銷了戶把宅基收回去,多少年不見都認不出來了,好在60年鬧天災我上省城給他送過糧食,還能認出來,五叔衣裳破成綹子,頭髮亂的,鬍子長得嚇人,抱著個包,包裡的東西不讓人碰,讓坐下吃飯也不吃,不停點說著讓我給他修墳,我看他不太正常,先拿話穩住他,想等第二天到鎮政府打電話問問五叔的單位,是不是人走丟了,結果晚上沒看牢,他半夜翻窗戶出去,拿了我的钁頭自己上山挖起來了,我天快亮才發現人不見了,在山上他家祖宅基子找見人了,宅基子生產隊當時都已經拆完了,只剩了一塊平地,還有一棵柳樹沒有伐,我到跟前時他已經挖好個坑正在埋包,一邊埋一邊哭,我看著恓惶,也不去鎮政府問了,就幫著埋,埋完還給尋個石匠悄悄刻了個碑立好,那地方偏,知道的人少,再加上那年月鬥爭多,死個人常見,墳就一直留下了。」
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老支書趙日臻咳嗽幾聲,把火爐上大搪瓷缸子熬的粗葉磚茶倒在杯裡,讓著馬鴻陵等人喝,釅茶下肚,馬鴻陵又問道:「那後來呢?趙爺爺人呢?」
趙日臻說:「五叔立了碑就要走,說是要去西安,給他的三哥還東西,我當時也奇怪,如字輩的就他一個人在西安,根本沒有啥兄弟。肯定是五嬸死了他就有點瘋了,這次我沒有放鬆,讓村裡幾個人日夜看牢,我到鎮政府給他單位打了電話,過了一個禮拜,承德他單位來人給接走了,來的人還帶的藥,給五叔把針一打就睡著了,我又叫人幫忙抬到大路上,裝上鎮政府的車就拉走了,聽說是直接到火車站去了,唉,五叔要是活著,怕得85、6歲了。」
小九控制著自己聳肩抽泣不出聲,馬鴻陵聽得眼紅,把小九介紹給趙日臻和趙方河,說是趙如琢在承德留下的外孫,雖然不姓趙,但祖孫感情勝過親生。
趙方河一聽大奇,向小九盤問起趙如琢後來的經歷,小九也一一講述了趙如琢在承德的作為,以及承德人正準備為趙如琢造墓紀念的打算,當然,把趙如琢晚安的淒涼多少隱去了一些,只是說回到承德後就一直不正常,在平泉縣度過了晚年,也算是高壽。
這段故事讓趙日臻老淚縱橫,趙方河也不住的抹眼,趙日臻對趙方河說:「你五爺是大知識分子,為國家做過大貢獻,給咱趙家爭了光,我老了走不動了,你代表咱村老小去承德祭一下,對了,再把你五爺空墳前的老宅土裝上一袋子,灑到承德他的新墳上,回來咱再把你五爺的墳好好修一下,讓村裡人都知道你五爺的事。」
趙方河點頭記下,小九主動提出來一個想法:「我猜爺爺這座墳裡埋的是葛奶奶的骨灰,能不能啟出來,我帶回承德和爺爺葬在一起?」
馬鴻陵從札記中知道了葛鳳蘭和趙如琢的感情經歷,其實也有這種促成合葬的想法,但礙於這是趙家的事,葛鳳蘭又和小九更無關係,作為外人無法開口,現在小九提出來,也確實代表了趙如琢的意願,馬鴻陵心中佩服,抬手在小九的肩上輕拍了兩下。
趙日臻和趙方河也都感慨這小伙子有孝心,表示沒有問題,正事議完後就拉起了家常,天色將晚趙日臻非不讓走,讓老伴殺雞待客,馬鴻陵等推辭不掉,就在趙日臻家住了一晚,翌日趙方河準備了香燭供品,一起到了墳上叩拜,小九還主動說了句:「葛奶奶,我帶你回去見爺爺。」
幾個人動手挖了起來,墳原本不深,十幾分鐘就挖出了一個油布包裹的木盒,卻不是普通的骨灰盒樣式,而是繪了藏文六字真言和度母像,還鑲嵌著松石和銀片,粗看下極像個藏式首飾盒,盒上刻著一行正楷字『愛妻葛鳳蘭遺殖』,確是葛鳳蘭的骨灰無疑,小九又叩了頭把骨灰盒捧在手中,擦拭乾淨裝在自己的背包中抱在胸前,三人告別了趙日臻等人,趙大河也說好三天後就啟程,在承德與小九相見。
開車回到褒河鎮後,三人沒有再返漢中市區,直接向北沿著太白山方向出秦嶺,小九還想著趙日臻的話:「馬大哥,爺爺當時說去西安找三哥還東西,爺爺的三哥會不會是你爺爺?」
馬鴻陵點頭:「肯定是的,趙爺爺的札記中說過他們當年結義兄弟,我爺爺行三,你爺爺第五。」
小九隨又問了一聲:「那爺爺借了什麼去還呢?」
馬鴻陵答道:「估計就是你找到的那個轉經筒或是火鐮吧,轉經筒在札記中寫著是一個藏族百戶送給我爺爺的,可能被趙爺爺借去用了。」
這轉經筒到底有什麼用處?趙如琢葬完葛鳳蘭後立即想去歸還,真的如此重要嗎?或許只是瘋癲中的小事。帶著新的問題,三人穿山越嶺,大半天後出了秦嶺回到關中平原,
小九在西安的賓館又住了一晚,十分懂事的說自己帶著骨灰有孝在身,不方便去馬鴻陵家拜望伯父伯母,以後再來西安一定去見。於是說好第二天一早馬鴻陵再來接他,三人到時在機場分別,小九直接回北京再到承德,馬鴻陵帶著劉曦顏去西寧。
安頓了小九,到了都護府把車還給王冰軍,二人回到家,馬鳳鳴和胡雅琴準備了晚飯,飯間聽說了二人馬上就要去西寧,把馬鴻陵好一頓埋怨,為什麼不讓劉曦顏在西安多住些日子!還是劉曦顏替馬鴻陵解了圍,說自己離家日久,想父母了,才催著馬鴻陵訂票的。
晚上休息時,馬鳳鳴把兩盒茶葉和兩瓶酒拿到馬鴻陵房中,說是給劉曦顏父親的禮物,馬鴻陵連說已經準備過了,馬鳳鳴瞪眼悄聲吼一句:「你懂什麼!這是我給的又不是你的!曦顏很好,你要好好對人家。」
那邊房中,胡雅琴拿出兩件羊絨大衣,一件是可著劉曦顏的身材買的,另一件稍胖些,是給劉曦顏母親準備的。劉曦顏覺得太過貴重急忙推辭,胡雅琴卻不提大衣的事,拉著劉曦顏的手說起了閒話,把馬鴻陵的性格優缺點和胃口偏好、生活習慣等當成談資,一付婆婆傳幫媳婦的場景,劉曦顏也很關心馬鴻陵的點滴,揀著有用的一一記下。
早上告別了父母,兩人打上出租車,到賓館接了小九直到機場,此時天還未亮一片漆黑,進安檢後互相道了珍重就各自登機。飛機振翅向西鑽出雲層,機身後的朝陽鋪灑著明麗的光彩,飛機彷彿沿著一幅金色地毯緩緩前行。劉曦顏打開一本新的《空中快車》,卻找不到印有馬鴻陵照片的廣告頁,馬鴻陵笑笑,說廣告已經登了六次到期了,劉曦顏突然發現其中有一篇描寫香格里拉的文章,這個主題可是劉曦顏極大的愛好,就專心讀了起來。
窗外陽光越來越刺目,馬鴻陵拉下遮光板,擰開閱讀燈,從隨身的包中掏出札記複印件,回到了迷糊發現佛塔的那一刻……
聽說佛塔有人跡,馬丙篤示意眾人禁聲,前後隊員護著伍泰西離開水面轉移到樹叢中,眾人槍支上彈打開保險,四下散開保持警戒,馬丙篤只帶了白先生和黑頭前出偵察。
密林之外是一片空地,約有三十餘畝,估計位於整個台地的中央,空地間被圓形的湖水佔據,一路相伴的溪流徑直流向湖裡,但與溪流不同的是,湖水呈現濃重的藍色,平靜無波,水深約十餘米,水底鋪滿白色沙石,還有不少游魚往來,與天上的白雲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