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丙篤這時也覺得奇怪,自從進林後沒有聽到一聲動物鳴叫,甚至風聲水聲也沒有,如此濕熱也不見蚊蟲,整個林中死一般沉寂。馬丙篤只能提醒眾人加倍小心,又收縮了隊伍,交待迷糊和黑頭不用遠遠探路,大家盡量走在一起。
休息之後再次上路,馬丙篤看到大家都有些緊張,氣氛壓抑不利軍心,應該想個辦法提提士氣。估計這片地方不會有什麼危險,即使有猛獸也怕人聲,就鼓動著迷糊放開嗓子唱一曲,迷糊自小在青甘一帶趕腳會的也多,舉手搭在嘴邊做了個起調姿式,一腔地道的河州花兒喊出嗓子:大豆花開下的白套黑,青豆兒開下的紫皮葵,朋友不是我常見的客,一年裡能遇上個幾回回……
聲音高亢悠遠,彷彿穿透了密林,眾人聽了有笑有贊。斷後的白先生聽了興起,也吼上了相同韻腳的咸陽老調:點蕎用灰不用肥,咱倆相好不用媒。多個外人多張嘴,多張嘴來多是非。白先生是唱丑出身,把個男歡女愛唱的婉轉多情,末了還甩了幾個拐腔,直唱得眾人大笑。
有了這兩人一前一後的帶頭,三個藏族隊員也互相遞個眼色,張嘴出聲卻是合唱,漢族隊員們雖然聽不懂歌詞,只覺得歌聲歡樂喜慶,十分悅耳,高低錯落整齊劃一,趙如琢問唱的什麼,那個曾和白先生比試槍法的藏族士兵說:「打阿嘎!」看著趙如琢聽不懂,便把步槍攥在手裡,用槍托在地上敲了幾下,邊敲邊唱剛才的歌,然後指指自己敲擊的地面又說了一聲:「打阿嘎!」
連比劃帶解釋,手忙腳亂一陣後趙如琢磨才明白,這是藏人打夯土的號子,也乘興跟著學了起來,打阿嘎節奏簡單容易上口,不一會隊伍中都響起了打阿嘎的曲調,就連伍泰西也用揀來助行的木杖跟著節奏戳了幾下。
一行人中數曲珍唱的最為好聽,曲珍的老家波密雖在山區,住的木板石屋不打夯土,但和父親一路輾轉行到梭磨的途中也幫著人家做些活計,其中少不了打夯土,所以學成會唱,不過曲珍唱的帶了藏南山歌風情,更加舒心悅耳。馬丙篤聽著聽著,想起了曲珍在仙女湖邊分別時唱的那首歌來,就問道:「你的家鄉像你唱的那樣美嗎?」
曲珍聽完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馬大哥,雅魯藏布的水從我家門前流過,喜瑪拉雅的雪山在我家窗戶裡裝著,水裡的神,雪山的神保佑的地方,多多的美,比這裡還要美。」
馬丙篤嚮往的說:「若能有機會去看看就好了。」
曲珍聽言無比欣喜:「馬大哥要來的一定,我高興的說話不知道啦!我每天打羊子你吃給,采香蕉你吃給,唱歌你聽給!」
馬丙篤笑出聲來:「那我豈不成了大老爺!」
曲珍這時抿唇一笑:「你的老爺我侍候願意。」
趙如琢乾咳兩聲,故意煞了風景,轉頭問葛鳳蘭:「鳳蘭,你看曲珍對三哥這麼好,你也不學學表示一下?」
葛鳳蘭從來就不吃這一套:「要得嗦!我切問曲珍姐姐,她家鄉還有什麼姑娘說給你,保證你比馬大哥耍得安逸。」
歌聲和說笑暫時驅散了密林中的緊張不安,只是濕熱的環境急劇消耗著大家的體力,人人喘息,就連常年行走波密山林的曲珍也有些氣悶,胸脯起伏著,額頭上也微微生出細汗。馬丙篤停下看了看手錶,已經下午四點鐘了,接過曲珍遞過的毛巾擦了一遍汗,向隊伍前面喊了一聲:「迷糊!找個有水的開闊地方宿營!」
迷糊遠遠回了兩個字:「明白!」
又行了一陣,眾人的水壺都已見底,一個個焦渴難耐,趙如琢納悶道:「我原以為只有沙漠裡乾燥,原來在這密林中也能渴死人。」
馬丙篤心中也有些急,但還在玩笑著安慰:「硯磨,我看前面有一處梅園,枝頭青梅十分新鮮,不如我等速速去取來解渴如何?」
趙如琢口乾舌燥還沒有想好如何還嘴,曲珍先開了口:「馬大哥,你眼睛的真好,梅園我看不到的,在哪裡?」
看著馬丙篤無法回答的困窘模樣,趙如琢放聲大笑:「報應不爽啊!看你以後還敢尋我的笑話。」
馬丙篤苦笑一聲,把水壺搖了搖還有少許,就呈給了伍泰西,伍泰西卻不要,說自己消耗不大還是給兩個女孩家。正在推讓間,前面傳來了迷糊的聲音:「有水嘍!有水嘍!」
眾人聞言大喜,腳下又來了力氣,走出百餘步就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這是一處密林間稍顯稀疏的地方,也就半畝大小,長滿了半尺高的野草,一柱泉水從草間冒出,微微發出聲響,在林間的低窪處形成了深約三尺的池塘,又從池塘的另一端曲折的流到樹林深處不知去向,天空在這裡露出了白色的雲層,依然厚實無法看透。
馬丙篤下令休息,待觀察後再決定是否宿營。隊員們放下隨身的包袱物資,坐在泉邊眼巴巴的望著,雖然發現水源,但隊員們還是沒有立即撲上去,迷糊仔細檢查了泉水,嘗了一下點點頭表示能喝。曲珍也在水邊看了一陣,說:「馬大哥,猴子和鹿腳印的有,喝水的可以。」
眾人這才放下心來,知道泉水乾淨無毒,放開喉嚨狂飲一通,直到打著水嗝才不再喝了。
馬丙篤沒有急於喝水,坐在泉邊四下偵察,一來此時最應保持警惕,二來也循著軍井未汲,將不言渴的古語,等到眾人陸續喝完有人放哨時,才把曲珍端來的水壺堵在嘴邊大口喝了起來。
突然,馬丙篤聽到斷後警戒的白先生聲音有些扭曲的大吼:「後頭鬼攆人!快跑!」
馬丙篤一口水未及嚥下,差點嗆了出來。隊伍頓時有些亂,有人笑,有人罵,也有人只顧著喘氣,但無論隊員們如何反應,卻都扭頭向後看去。這一看不要緊,眾人嘴上都沒了聲音,眼睛發怔呆若木雞。
馬丙篤雖然沒有呆住,但也嚇了一大跳,只見來路的方向已經沒有了任何光線,白先生身後幾米的林子已經完全烏黑,什麼都看不到了,黑色與有光線的林子似有一條明顯的交界,但這交界在移動,不斷漫延蠶食著,從地面到天空俱是濃黑如墨,如同一堵移動的牆壁緩緩向著眾人所站的地方侵來,看樣子用不了十幾分鐘就會整個吞沒馬丙篤所在的位置。
到底隊員是精選出來的,初時一驚後不等馬丙篤下令,人人拉栓上彈,黑頭更是誇張,手榴彈也解下兩枚靜靜旋開底蓋,指頭輕輕套上了拉線。
馬丙篤算計著黑色「牆壁」的移動時間,看似緩慢實際上卻比眾人行進還要快上許多,隊員們經過大半天跋涉後的體力也跑不過,於是馬丙篤沒有猶豫,大聲喊:「所有人點燈,點火把!一級警戒!使用昨晚的口令!必要時可以開槍!」
所謂一級警戒是在長安集訓時就確定好的,是指不經警告可直接開槍,但不以殺傷為目的。
眾人得令後慌忙取出馬燈,火機火柴一陣亂響,可是林中潮濕偏偏點不著,馬丙篤的手電筒也因潮濕只閃兩下就滅了,眼見黑色襲來馬丙篤有些發急不知如何應對,正焦灼時聽到嗆的一聲,一道火星閃過後又是一道火星,三兩聲後,一點火星開始變大,慢慢的,鮮紅的火苗也露出頭,原來是曲珍用隨身帶的火鐮燃起了光亮。
火鐮馬丙篤是見過的,西安城中往來的駱駝客、趕腳人幾乎都有一隻,而這只火鐮準確來說是群佩的,曲珍把父親的遺物掛在身上當成紀念,現在剛好派上用場。
有了火眾人心中稍安,紛紛藉著引燃了手中的馬燈和備用的火把,七八團火光聲勢雖然不小,但面對著壓過來的整面黑色「牆壁」,還是單薄可憐。
馬丙篤找了根火把,擺手示意眾人勿動,自己小心的主動接近著這面有如實質般的黑色牆壁,在近處馬丙篤才看到,這黑影其實是一團巨大的緩慢翻滾的黑霧,馬丙篤站在分界線外將火把扔了進去,火把剛一進去就被黑影吞沒。
馬丙篤仰望了一下天空,又看看手錶,把手探進了黑霧裡,須臾取出也沒有任何異常,馬丙篤突然邁步進入黑霧,消失在眾人眼前,隊員們一片驚呼,曲珍只喊了聲:「馬大哥!」就要跑過來,卻被葛鳳蘭死死拉住。
十幾秒後,黑霧中傳出馬丙篤的聲音:「我沒事!這裡沒有情況!」
對於大家來說,這十幾秒不締十幾個鐘頭,聽到馬丙篤的聲音大家長出了一口氣,又過了兩分鐘,黑霧漸漸接近泉邊,馬丙篤舉著那支拋進去的火把從霧中走了出來,全身上下完好無損,只是濕得精透,如同從水中鑽出來一般,火把正在吱啪亂響,同樣像在雨裡燃燒。
馬丙篤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對大家說道:「沒有事,是太陽西落被山擋了光線,這追我們的黑影就是天上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