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在西安這座城市生活過的朋友,都會有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燦爛的過去,輝煌的歷史,在中華大地上的璀璨度沒有其他的城市可以比擬。我喜歡唐時的長安,它的輝煌可以滿足我作為西安一份子的虛榮心,曾經無數次的臆想朱雀大街的寬闊,萬國來朝的榮耀,東、西市的熱鬧。還有那些尚屬番邦,落後的一塌糊塗的那些日本遣唐使們,睜大雙眼像極了劉姥姥……
我是廣告人,是那種做不了總統的。客戶是上帝,已經是晚上的7點多了,接到客戶的電話,讓我去拿拖欠了很久的廣告款,現金。
客戶在蓮湖路中段一家賓館客房辦公,上去很是麻煩,主要是我的穿戴總是那麼「不整齊」。客戶是個蘭州人,做通訊器材,賣的是當年風靡大江南北的bb機,他的生意很好,營養的全身都是橫肉,除了經常拖欠我們廣告的款以外,基本上還算是個好人。冒著他虎視眈眈的眼神,我費力的點完了三萬多元的廣告款,要知道那時候的人民幣可沒有一百元的大鈔。
「夠了,劉總,我要先走了。」我抬頭看看這個胖乎乎的蘭州人點點頭。
「咋,收了錢就走,不寫個條!」劉總的嗓門很大。
「哦!」真看不出,他這個粗線條的男人,心思那麼密。看來我的那幾筆臭字又要大白天下了。
「錢收了,不請喝酒就跑?」我的天啊,我追欠款看來還是件理虧的事情,聽到他義正言辭,我無語了。
……
在賓館的酒吧乾了幾瓶子漢斯,花了我一百多,心裡有些隱隱作痛。我踉踉蹌蹌的在劉總輕蔑眼光的注視下飄出了賓館。賓館的右側有個小街道叫灑金橋,我很鬱悶,我不是正道這裡來灑金的嗎,為了幾萬塊的欠款,不就是千把塊的業務提成嗎……
在街口有個小賣部門口吊著一盞燈,搖搖晃晃的。我進到店裡,裡面有個上了年紀的大媽,手裡正忙活著一件像是給小孫子織的紅色毛衣,見外進來頭都沒有抬,冷冷的問我要什麼。在西安生活一定要瞭解西安的個性,有人說西安人常常表現出四個字:生,蹭,冷,倔。其實你習慣了就好,這是西安人的脾氣,絲毫沒有什麼看不起你,輕視你的意思,當然這是不對的。我要了一瓶冰峰汽水,冰峰的味道很像芬達,這種汽水到今天都是西安人引以自豪的飲品,不要說什麼國內的娃哈哈,就是5oo強的可苦可樂都競爭不過。到西安旅遊沒有喝過冰峰汽水就像是到西安沒有吃羊肉泡饃一樣。
我一般喝著冰峰,一邊找話和大媽聊天。在西安一旦你找到話題了,西安人的熱情你就感覺到了,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西安的出租司機,當然你回家一定要清洗自己耳朵。聊天中,大媽表露了自己剛剛喜得親孫,女兒剛剛下崗,自己的老漢整天麻將以及自己的小店生意凋零。
「不會吧。你這店開在街口。生意應該好啊。」
「哪呀。這裡車走地多。人來地少。你看要不是初一十五前頭廟裡燒香地人到這來買點香。生意還更慘呢。」
「這咋還有個廟?沒有聽過」
「你這個娃懂啥啊。前頭巷子裡頭有個姑姑廟。從唐朝就有了。是李世民給他地親媽蓋地。幾千年了。裡頭地菩薩靈得很。初一十五都是人。」一聽到唐朝地廟。而且是李世民蓋地。我相當地感興趣。所謂地姑姑廟。其實是當地人對比丘尼住持寺庵一種通俗地**。
「收門票不?」
「瓜娃。又不是搞旅遊地。收啥錢嘛。就在那個小巷子裡頭。你從這過去就看見了。」說著。站起身走到門邊手向前方一個巷子指了指。
「不過,晚上不開門。」我答應了一聲,掏出一塊錢遞給大媽,大媽哦了一聲讓我直接扔在櫃檯上,又開始忙碌手中的活計。
剛剛大媽指的巷子就在我前方5o米不到的地方,周圍沒有路燈,黑漆漆的,順著巷口向裡看,兩邊是高高的圍牆,中間的小路也就是兩個人寬,同樣是黑漆漆的。我的好奇心在這一刻又開始膨脹,去姑姑廟看看。
巷子裡沒有燈也沒有人,兩邊的圍牆足足有4米多高,感覺相當的壓抑,路面很窄還很殘破,我走的高一腳低一腳的。也就是幾分鐘,前方的道路向右一轉,圍牆消失了,眼前也不似剛才那麼暗了,隱隱約約的,我的前方出現了一個相當破舊的門。門是那種早年間單位常用的那種鐵門,上面刷著黑漆,門沒有關緊有一條小縫隙,足可以讓我鑽進去了。
進得門來,先看到的是一塊文物局立的保護碑,上面很醒目的刻著3個大字:雲居寺。旁邊有個類似寺廟天王殿一般的房子,門閉著,夜色下透出一種恐怖。我趴著屋子的窗戶向裡看,裡面很暗,隱約感覺裡面有佛像之類的物品,繞過這間房子,後面有個小院子,左手邊有一排平房,大部分房間都是黑著燈的,只有最裡面的一間房子透出一絲很昏暗的燈光,反倒在這個院子裡顯得醒目。再往後有個小門緊閉著,不會這個雲居寺廟宇就一間殿堂,初一十五還有香客……
我走到那間透出燈光的房門外,隱約感到有一絲檀香出的香氣,很好聞,很熟悉。我記得大媽說這間廟是個姑姑廟,也許裡面的人就是這間雲居寺的姑姑,這麼晚了……我想回頭離開,這個時候,門開了,裡面顫巍巍的走出來一個穿著青色僧衣的老人。
「進來吧,施主!」從聲音聽出來,果然是個比丘尼。這個老年比丘尼讓我相當的意外,她怎麼知道外邊有人,我一直都是躡手躡腳的,並且直接讓我進去,像是一直在這裡等我一樣,萬一……腦子蠻亂,但是我還是迎著頭皮走進屋子。
屋子裡面只有一張單人床;一張破舊的籐椅;一個方桌,上面有個已經被香火熏的黑的觀音像,還有一個青銅的香爐,裡面點著塊狀的檀香。
「坐吧,我聽說你今天來,我一直等著。」這時候我現老比丘尼的眼窩深陷,眼珠上覆蓋著一圈白色的東西,像霧。她是盲人,她一定把我當成它要等的人了。
「施主,老尼就是靜廬。你是陳居士介紹來的吧?」真不知道怎麼回答老人。看我沒有說話,這個老人顫巍巍的從自己的口袋裡摸出了一個手帕,然後一層一層的揭開,裡面露出一個金色的懷表,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這個懷表很有年頭了。她慢慢的走向我,顫巍巍的將手裡的懷表遞給我,我接過懷表,很沉,懷表的外殼很光滑。
「這是老尼出家前,家裡給的一個念想,也不值啥錢,陳居士說施主你是大善人,現在咱廟裡頭要不是困難……唉,施主就隨便給個零頭,明天讓我把觀音殿修補了就好!」
「你可以找文物局啊,要不宗教局?」我知道老人並不認識她等的人。
「不易啊,廟裡頭都是些老師傅,我的眼睛又不好,年前政府上來人了,說是要重新整修,還重新規劃了整個五台,都說好。唉,不是前段時間房子漏了嗎?等不及,施主,就幾百塊修修屋頂,老尼不能讓菩薩淋雨吧。」眼前這個老人不由得讓我產生了敬慕之情。
「這個廟是唐朝的吧?」
「是啊,太宗建的。」老人開始講述這個廟宇的歷史,我聽的很入神。原來這並不是一座普通的廟宇,而是唐太宗李世民專門為自己的母親修建的,裡面透出一個封建社會最高統治者對母愛的回報。當年唐太宗李世民之母篤信佛教,每年數次前往終南山南五台朝山拜佛,旅途十分勞素,世民為母盡孝,便仿照南五台在宮城廣運門以西,太極宮城南牆上沿起伏地勢,築建了五座佛殿,供其母瞻仰朝拜。因共有五個高台,又與終南山南五台遙相呼應,故稱西五台。又因該寺上空常見祥雲環繞久聚不散,如菩薩顯聖,又稱雲居寺。現在廟宇的基礎就是在唐朝宮牆的上面。
「以前這,東西長有一里路呢,五個檯子,現在就剩下了前台,中台,後台了,你看現在前台就這幾間了,要不是政府,這裡還住著廠子呢。」老人落寞的眼神到今天我都難以忘記。
突然我的頭腦開始熱,我必須幫幫眼前的這個老人,下意識的伸手從包裡拿出了一疊錢塞給老人。
「我只能幫你這點了」老人捏著錢悉悉索索的展平,很仔細的疊好,很仔細的放進了口袋,然後上手合十給我鞠了一躬:阿彌陀佛。
我那裡受得起啊,我這個俗人。我慌亂的將手裡的那塊懷表塞回給老人,沒等老人開口反應,飛也似的逃了出去。然而,我沒有想到的,當我推開門走到院子的時候,立刻就被眼前的一幕嚇的目瞪口呆。原來安靜、漆黑的院子裡站了很多人,一下子我呆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就在我的眼前,在這個漆黑的院子裡,漠然的站著一群低垂雙臂和頭顱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由得從心裡面打了一個冷顫。這些人站在距離我不足2米的範圍裡,身穿黑色的綢布壽衣,透著寒氣,直挺挺的站著一動不動。不用說這些身穿黑色壽衣的不是人,而是鬼,只是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些鬼魂可以出現在莊嚴肅穆的廟宇之中。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屋子裡面的靜廬師傅扶著門走了出來。
「不用擔心施主,這些往生的人不會傷害你的,他們是來感謝你的善行的!」說道這裡,我眼前的這群黑衣鬼魂瞬間消失,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施主,你有善心也有善行,有好的因,就有好的報。」
「師傅,我的沒有什麼能力,能幫的就只有這些了,明天我就找幾個朋友來幫你把屋頂修好!」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師傅,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多往生的住在這裡呢?」我十分好奇這些鬼魂出現的場合,很想搞個清楚。
「不瞞你施主,咱廟裡寄存了些往生人的骨灰罈子,還沒有入土為安。因為咱廟裡供奉的地藏菩薩在這一帶很靈驗,經常都有人來這裡替往生的親人來做做法事,度亡魂,香火還不錯。只不過來的都是沒有啥收入的,祭奠的也是在外地做工往生的人,還有些是希望葉落歸根的老人,但是咱的廟小,底子薄……不過施主你有機緣,一般人是看不見的。」我想,我之所以看到這些亡靈可能又是腰間的葫蘆的法力吧。
「施主,你今天做了善事,這些往生的人都是來謝你的,老尼在佛前立過宏願,就是想重新光大咱雲居寺的五台大殿,讓這些往生人可以早日入土為安,現在老尼沒有能力啊。你看要不是你來,我屋子裡頭是不會開燈的,其他的師傅早早就關了燈,都為了省點電呢。」
「這是唐朝的古跡,政府不是要撥錢整修嗎?」
「政府也有難處,你看咱西安多少地方要整都是要花錢的地方,咱不能老給你們政府添麻煩,老尼能化多少緣就盡量的做,也是我的功德。」不由得眼前這個盲眼的比丘尼讓我感覺高大,放光。我很希望幫助她,雖然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是十分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