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華宮的時候天已將晚,她們三人出去之時並沒刻意隱瞞,寧宛然甚至留了信箋。即便如此,景華宮依然亂成了一鍋粥。
好在眾宮人懼怕蕭青臧,都想著能瞞一時是一時,因此也不曾報進宮去。此刻見她們回來了,自是欣喜如狂,涕淚橫流,想著自己的小命終於是能保住了。
寧宛然眼見眾人瑟縮畏懼的模樣也不覺心軟,便軟語安慰了幾句。那幾個侍衛此刻也明白過來,更是戰戰兢兢,畏縮不已。
待到把眾人安撫完了,眼看著月已中天。寧宛然因轉身對楚青衣笑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你怎的還不去?」
楚青衣有些難得的侷促,白了她一眼,嘴硬道:「胡說什麼?」
寧宛然長歎了一聲,便伸了一根手指閒閒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神顧盼。饒是楚青衣面皮素來極厚,此刻也忍不住微微泛了紅。
晴兒見了,便知其中定有隱情,忙湊趣笑道:「這卻是何意思?」
寧宛然便撐不住笑:「這是說:一更天,我等你……」
楚青衣忙伸手掩住她口:「我的好娘子,你且少說些罷!」面上已不禁現了尷尬之色。
寧宛然便笑彎了腰,想要再說什麼,卻被她捂的嚴嚴實實的,只是嗚嗚的說不清楚。原來今日在酒樓之中,楚青衣與上官憑互打暗語,她是盡數看在眼中,當時卻只是裝了糊塗,到了此刻,才拿了出來打趣。
晴兒在一邊只是笑,一面笑一面指著楚青衣道:「你再這般捂著,可不成了姦情暴露,殺人滅口了!」
楚青衣訕訕地鬆開手。無可奈何道:「你們這兩個……」
寧宛然笑著推她道:「你只快些去罷。莫要讓人怪我們不識趣才是!」楚青衣只得瞪了她一眼。心中原是有些放心不下她。所以才忍不住多留一會。卻不想反被她取笑了一通。
「我去了。明日再過來罷……」她道。依然有些放心不下地看她一眼。寧宛然只是向她揮手。示意她快些去。楚青衣搖了搖頭。伸手一推窗子。已然穿窗而出。
寧宛然見她去了。便懶懶地伸手掩住一個哈欠。向晴兒笑道:「今日還真是鬧得有些累了。早些休息罷!」
晴兒卻連動也沒動。只是默默看她。一掃之前地歡顏。眼中有些淡淡地傷懷:「打完了青衣。你就想著趕緊也把我打了走。是吧!」
寧宛然頓了頓。有些無力:「晴兒。你已嫁人了。即便不為自己打算。難道你也不為家人想想麼?這趟渾水。我已深陷其中。無力自拔……好在。也並不會有性命之憂…她歎了口氣。話已說到這個分上。再行隱瞞。其實也只是憑空讓晴兒擔心。索性便拉了晴兒。將這些年地事情一一分說了。只是有意無意地略去了歷代天香女最後地結局。自己為何不願回來地理由。只是推到了岳漓涵地身上。
晴兒聽完了,卻又問了一句:「若你當真那麼重要,那時皇上為何還要將你送進祈寧庵?」
寧宛然淡淡道:「這點我早已想了,想必是當初鬧的太也厲害,又尋死覓活的,他心中也有些怕。見我自願去祈寧庵,便允了……」
可是他卻又怎麼知道,其實那時……是當真鬧出了人命了……心中忽然便覺得有些微微的傷感,當年寧馨兒腹中的那個孩兒,想必也並不是無意中流掉的罷!
她拍了拍晴兒地手,寬慰道:「我的事,你也無須過分擔心,皇上是不會傷了我的!」
晴兒忍不住歎了口氣,低聲道:「那南皇……」
寧宛然心中有些微微的恍惚:「他有後宮三千。也並不會記掛我很久的!」
更何況……他對我或是有情有意。於此事上只怕也並無多少好心……
天香女之事,寧馨兒自己也都並不知曉。北霄朝中知者必然也是寥寥,他卻能在那時候如數家珍的說了出來,這之間,怕是也用了不少心力的罷!她在心中有些譏嘲的想著。
他是知道我決意回北霄,因此才將那事說了出來,抱的便是一個他得不到地,蕭青臧也莫想得到的心思罷……其實你們的心思我都知道,不過我已累了,不想再生周折了……
她伸手拍拍晴兒,笑道:「好久不曾一起睡了,今日你便陪我罷,再過得幾日,我會讓人劃去你地宮籍,你就隨錢煜之回家去罷。」奔花園。這裡是上官憑在勝京的府邸,也是她做侍衛期間一度住過的地方,她自是熟悉得緊。剛進了花園便見了上官憑正在庭院中徘徊,月色明澄,園中已有數支迎春絢爛盛開。
她還不曾來得及開口,上官憑已轉身瞪了她一眼:「總也是磨磨蹭蹭的,從不肯守時!」楚青衣滿不在乎的一笑:「你若不高興,便去找那肯守時的去,我又不曾拉著你不讓去!」
上官憑只能無奈搖頭。
楚青衣眼珠子轉了下,索性便躍到了亭子頂上,靠著亭尖,雙眼只是看著那月。身側有風聲微掠,她轉眼看時,上官憑已坐在了她的身邊。她便懶懶斜靠向他,長長的歎了口氣。
「莫要多想,皇上是不會虧待了她地……」他攬住她的肩。「我在皇上身邊多年,從來不曾見他這般用心待過哪個女子……」
楚青衣冷笑了一聲:「這般用心,將來也逃不了一個殉葬的下場……」
明月當空,清風徐徐,本不想說這些,終於還是忍不住想說。
上官憑僵了一下,苦笑道:「這可是機密,你怎麼也會知道?」旋即明白過來,眼中便有了訝色:「是南皇岳漓涵?」
楚青衣點了點頭。上官憑不由皺了眉,開口道:「岳漓涵倒也夠陰損,這招兩敗俱傷。只是南北兩家都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平白費了心思!」
楚青衣原本根本不曾想到這個地方,此刻被他一點,這才醒悟,不由變了顏色,大罵道:「原來岳漓涵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上官憑笑著搖搖頭。點點她的額:「這些東西,關係到皇家之事,日後只是少摻和……」
她撇嘴不屑道:「宛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可不管皇家不皇家……」
「她也並不希望你摻和進來,難道你還不明白……」他道。忍不住便伸手用力揉揉她的:「她足夠聰明,外有寧家,內有皇上、太后,她會在宮中過得很好……至於別的……」
他笑起來:「皇上如今正春秋鼎盛,暫時也還無須擔心。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定會幫你的……」她畢竟也是我地表妹,如此的一個女子。誰又真忍心看她落得那般田地。
更何況,所謂地「天香寧天下」始終也只是一個說法而已,北霄至今已出了三個天香女,也不曾見了改朝換代,苦的只是那些天賦異稟的女子而已。
楚青衣忍不住歎氣,抱怨道:「你們北霄的皇帝必然都是瘋子,既然知道寧家有問題,那便滅了寧家算了,何苦又牽牽拉拉的。一面不放心一面卻又重用著。」
上官憑搖頭道:「你怎知高祖皇帝不曾想過這些……」他歎了口氣,說道:「聽說那時得了天香寧天下之語,高祖便曾動過殺機。可是立國不久,妄殺功臣,難免寒了人心,更何況寧家又與別家不同,高祖若不是得了寧家的勢力又怎會有今日……他心中委決不下,便又去了高台扶乩,扶乩結果卻是國無寧則滅……」
楚青衣不由抬頭。對著明月翻了個白眼。上官憑看她神色忍不住便笑起來,低了頭,吻一吻她地額,歎息道:「立國之初,寧家原是四家中最為強盛地一家,滿門皆是王侯,便因了這兩句乩語,皇家既不敢不用,也不敢重用。這許多年下來。便越地沒落了,若不是出了好些位皇后。如今哪裡還輪到他們位列四大世家!」
楚青衣懶懶的撩了下眼皮道:「一堆破事,虧你們還一個個做官做得有滋有味……」
上官憑便哈哈大笑起來,緊緊抱著她,笑道:「世人若都如你一般,只顧著自己逍遙,這世上也早亂了套了……」
楚青衣便側頭看他一笑,明眸微微瞇起,明月之下,那種難分男女、莫辨雌雄地嫵媚風情渾然天成,一時絕艷。上官憑忽然之間便覺有些口乾舌燥,一面低了頭,深深的吻住了她,一面急躁的去扯開了她的束之物,低聲含糊抱怨道:「何時才見你梳個髻……」
暗夜的宮中,幽暗地北書房只燃了一支小小的紅燭。蕭青臧坐在龍椅上,神色淡定中帶了幾分蕭索。明滅的燭光輕輕跳躍著,映在他地面上,越陰沉不定。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問道:「他們在那包廂之中談了什麼,你可曾聽到?」
陰沉的黑暗中忽然便突兀的傳出一個聲音:「楚青衣正在其中,奴才不敢近前,不過他們坐定了不久,上官憑便帶了寧大人忽然也到了,主子若想知道詳情,可問寧大人。」
聲音尖尖細細,似男似女。
蕭青臧點了點頭,便揮了揮手,那陰暗中便忽然輕輕動了一下,顯出一個黑影來,卻是矯如狸貓,轉瞬之間已消失無蹤,恍如這屋中從來不曾存在過這麼一個人。
他轉了眼,去看那輕輕跳躍的火光,不由長長的歎了口氣。她很是開心,他想著,便是在城南別莊度過的三天裡,她也並不曾這般開心過。她總是心事重重的,雖然笑著,眼底也總有三分保留。即使口中喚他做雲青,想必她的心中也從不會忘記他的另一重身份。
宛然,我辛苦接了你回來,卻只是將我們地距離拉得更遠。昔日在中虞,我隱隱約約還能感受到你心中所思所想,如今……我卻是絲毫也看不透你,更走不近你……
燭光搖曳,灑落滿室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