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熱了,這幾日偏又不曾下雨,便益的悶熱,人也愈覺不適。】那夜談心後的第二天,檀家西山農莊大管事的便來求了檀遠悠,討了如夢配了給他兒子。
檀遠悠也並不為難,爽快允了,並讓如夢打點收拾了暫且回去,只待出嫁。
檀?日常雖與如夢並不非常親密,卻也顯出幾分不捨,頭天便膩著如夢,只是不許她走。寧宛然知道如夢若是走了,一時半會若無人過來這屋裡,自己怕是一刻不能離了,便與如夢說了,終究還是又出了一次門,這次卻是沒了人跟蹤,讓她心頭稍安。
次日如夢便打點了東西,跪辭了檀遠悠,又來院中盤桓,無非說了些珍重之類的話。私底下又忍不住告誡了寧宛然幾句。
她離去的那天,偏巧便下了些雨,檀?雖鬧著要送,寧宛然終究不肯,只讓她送到了側門邊。卻不想只這麼輕輕一折騰,檀?畢竟還是生了風寒之症。
一時弄得院子裡人心惶惶,寧宛然與如幻二人忙的團團轉,請醫問藥,忙了個不亦樂乎。
檀?日常極少生病,這一生病倒顯得凶險萬分,燒得極厲害。
寧宛然在一邊守著,見她平日紅潤的圓圓臉兒此刻灰灰白白的,心疼不已。她與如幻二人輪流守著,小心餵藥,仔細服侍。
如幻守了一日,早已累了,未到戌時已頻頻點頭,困頓不已。寧宛然見她神色,也覺不忍,便輕輕推了她一把,令她先去睡了。
如幻確也支持不住了,聽她這麼一說,便去了,臨去還說下半夜再來換手。寧宛然也只微笑,示意她快去。
她起身,擰了帕子給檀?換了先前敷額的那塊,纖長柔美的手指輕輕觸了觸檀?的額,倒是覺得觸手已比下午略好了些,心中也微微安心。
她前生從來不曾照顧過一個孩子,也從不覺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心軟,此刻見了這個躺在床上的小小的孩子,竟忽然有種奇異的想要個孩子的衝動。】於是自己也忍不住便笑起來,想想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年紀其實已過了半百了,莫怪最近總有些母愛氾濫的感覺。
想到孩子,心中竟不免又想起岳漓函來,一時心神翻湧,酸酸甜甜,無以名狀。
耳中有輕輕的足音響起,她回頭一看,不由一怔,來人竟是檀遠悠。他腳步微微有些虛浮,身上有淡淡的酒氣,素來清寧內蘊如玉的面容難得的有些憔悴。
檀遠悠見她回頭,便向她做個手勢,示意不必多禮,自己走過去,伸手輕輕觸了觸檀?的面容,低聲道:「她好些沒?」
寧宛然低聲應道:「燒已退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該沒什麼大事了!」
檀遠悠輕輕應了一聲,慢慢坐在檀?榻上,手指輕柔地撫摸著檀?小小的臉蛋,眼中透出的是歉疚與心痛。
寧宛然抬眼看他一眼,忽然便覺得這個男人其實很可憐。你若說他疼愛女兒,他可以一個月不來看一眼女兒,你若說他不疼愛女兒,如今坐在女兒榻前,眼中的疼惜又不似虛偽。
「?兒已長這麼大了,我卻極少來看她……」
她聽到檀遠悠慢慢道,聲音裡有著深深的悔恨。
她沒接話,其實也卻是不知該如何接。
「?兒是我心中的痛……」他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微微顫抖。
她繼續沉默,有些不解檀遠悠今日竟會忽然在她面前說這個。
「早些年,源暉便說過我,說我為人優柔寡斷又處處留情,將來恐生事端……」一滴淚水忽然便落在在如意雲紋錦被上,緩緩氤氳開來,變成一個淺淺的水印,漸漸消失。
寧宛然忽然便有些尷尬,不知檀遠悠這話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自己聽的,猶豫了一會,她低聲道:「駙馬,聖人曾誡,非禮勿言!」
檀遠悠輕輕歎了口氣,不再說話,一時屋中倒是清冷得有些尷尬。
床榻上的檀?輕輕轉側了一下,口中含糊不清的說了句什麼。檀遠悠也不曾聽明白,便轉了眼看寧宛然。
寧宛然倒聽清了,便悄悄起身,到了桌邊,取了溫在紅泥小爐上的熱水湊唇試一試溫度,覺得略燙了些,便倒了半盅,又提了桌上的冷水兌了些,淺淺嘗了嘗,感覺溫度差不多了,才走至榻前,半扶了檀?,慢慢餵她喝了。
檀?倒是渴得很了,急急的喝了半盅,才緩了下來。
檀遠悠默默看著,心中一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時間,便在檀?的輾轉反側與一室的沉默中,慢慢渡過。
到了亥時的時候,檀?的神情已安定下來,臉色也不那般難看。寧宛然心中微微安定,不覺抬了頭,看著神色憔悴的檀遠悠微微一笑:「駙馬放心,?兒該不會有什麼事情了!」
她神色甚是欣然,往日沉靜疏離的氣質早已柔成了一汪春水,盈盈溫婉。
檀遠悠默默看她,忽然間便覺得這個女子實是美到了極點,一顆心也不覺為之震顫,一時竟怔了。
寧宛然見他目光灼灼,甚是無禮,略有些不悅,便藉故為檀?掖了掖被子,避開了他的視線。
一時室內又安靜起來。
快到丑時的時候,如幻匆匆披了衣服過來換寧宛然休息,她素日粗心,又累得狠了,睡過了頭。這一進門猝然看到檀遠悠,她頓時便被嚇了一跳。
檀遠悠見她過來,便起了身,淡淡的道了一句:「好好照顧郡主!」便逕自出了門。面色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淡定,似乎剛才的慈父從未存在過。
如幻神情古怪的看了寧宛然一眼,見她神色如常,並無異樣,雖是心中奇怪,終究也不好多問,只是讓寧宛然去休息。
寧宛然猶不放心檀?,又摸摸她的額頭,燒果是退了,便回頭又向如幻叮囑了幾句,才自行回房休息去了。
到得第二日,眼見檀?已清醒了,神色雖仍有些萎頓,但已能進些流食,眾人也便都放了心。尋了御醫來又診了一番,只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只是開了些清補的藥膳,說要補補。
到了下午,長公主居然也帶了禮物親來探望了。寧宛然在一邊有意無意的看她,只覺她抱著檀?面上笑意溫婉,眼底其實深不可測,心中也不免有些歎息。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年代裡,情愛之於女人,對則一生幸福,錯則萬劫不復。她默默想著,即便是尊貴至極的長公主,最後也不過落得如此下場,何況是我。
她心中一陣恍惚,悵悵難安,原本動搖了幾分的心腸竟又硬了起來。
心緒飄搖之下,她全然沒有注意到長公主的眼尾一直默默瞟她,眼中隱隱有寒光閃過。
檀?畢竟新病,精神並不甚好,很快便昏昏欲睡了。長公主微微一笑,喚了如幻過來仔細照料檀?,起身卻叫了一聲:「初晴……」
寧宛然心中微微一凜,倒也沒說什麼,便跟了出去。
院中桃樹,早已春華落盡碧葉生,濃碧的桃葉中,隱隱可見小小的青桃,卻也別有風味。
「初晴來駙馬府也有數月了罷!」長公主幽幽開口。
寧宛然淡淡笑道:「快有二個月了……」
「可還習慣?」長公主伸出手,修長的手指留了寸許長的指甲,塗了艷紅的蔻丹,愈覺得手指纖長如玉,她準確而輕巧的將手伸進桃葉中,掐下一顆青桃,慢慢把玩。
「謝公主關心,初晴本也不是金嬌玉貴之人,都還習慣!」
長公主慢慢應了一聲,忽然便長歎了一聲:「本宮依稀記得這棵桃樹是當日皇妹初嫁之時所植,不想今日竟已果實纍纍,今年秋天,你若還在這裡,卻需摘上一籃送與本宮嘗個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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