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衣有氣無力地伏在桌子上,歎息道:「難怪人常說多事之秋!」
寧宛然斜倚在軟榻上看書,卻是一句話也懶得說。】
二人一時沉默,都不說話,楚青衣便拿了桌上蜜桃、李子,惡狠狠的咬,不多時,已丟的滿地都是核。
「這核也不知是上官憑還是岳離軒……」寧宛然涼涼地在一邊冒出一句。
楚青衣便歎了口氣,喃喃道:「以前只有美女纏我,如今可好了……」
寧宛然懶散的看了她一眼,也實在無力說話,自那日溪邊對談後,岳漓函幾乎每隔數日必來一次,休沐之日前晚甚至會住在聽濤山莊之內,雖然只是對坐談天,聽琴弈棋,自來秋毫無犯,卻讓她日益感覺到一種壓迫感。
岳離軒則更好,不知怎麼的,竟忽然惦記上了楚青衣,索性將祈王府搬了過來,日日糾纏不清。楚青衣不勝其煩,今日大怒之下,更是出手極重,竟把岳離軒打到吐血。
楚青衣了一回呆,終於道:「宛然,你確定你還要跟他們糾纏下去……」
「那你打算如何,燒了聽濤山莊?」寧宛然悶悶道,依然在看她的書。
楚青衣憤憤起身,轉了幾圈,仍覺心中煩鬱,一時火起,一腳便踢在桌上,嘩啦一聲響,桌子頓時便塌了半邊,桌上的果盤、糕點等紛紛滑了下來,叮叮噹噹落了一地。
寧宛然歎了口氣:「這桌子,我是該找岳離軒還是上官憑賠?」
楚青衣沒好氣道:「你怎的不找我賠?找那兩個龜孫子賠個屁呵!」
「你賠得起麼!」寧宛然終於抬了眼認真的看了她一眼:「有錢必花……」
楚青衣沉默了一會道:「我得到消息,上官憑已經回勝京了……」她歎口氣:「這是這個秋天唯一的好消息了!」只是心中,卻愈加沉甸甸的,悵然若失。惘惘然的便記起那張清麗俊秀的面容,其實他跟宛然生的有些相似,她忽然想。
寧宛然卻是心頭一鬆,這些日子來,她心中總壓著二塊大石,一塊是上官憑,一塊是岳漓函。如今看來上官憑應該是不會來此了,自己身份也不虞洩漏;只是岳漓函,她不由暗暗歎氣。這些日子,岳漓函對她的好,她也不是不知。只是他愈對自己好,將來虧欠只怕便愈大。耳邊聽到楚青衣的聲音在說:「這裡的事情,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想走,我便帶你離開……我再留三日,你仔細想好了!」
寧宛然默默的低頭看書,卻只覺得心中鬱悶,無論如何也看不下一個字去。回頭看時,楚青衣已蒙了頭躺在榻上,似是睡著了。
青衣,我知道你其實沒睡著,她微微一笑,你也很煩惱罷!只是有些事情,也只能是各人煩惱各人的。世上的煩惱本來只能自己承擔,你若想找人幫你分擔,也只是無謂的多了個煩心的人,其實自己身上,該多重的擔子還是那麼重。
她起身,走到廂房外。屋外月華如水,花影扶疏。
忽然便起了興,她索性逕自走到水榭。水榭四面,植了荷花,雖然已過了最好的時節,荷葉田田的美景只能有待來年,只是寥落殘荷依然別有風味。
她悠閒的獨自坐在水榭中,取了水榭之中常備的美酒來,隨手便揭了封泥,仰頭便喝了一口,這酒卻是陳年的梅花酒。因楚青衣素來好酒,寧宛然閒暇有興之時,便以二斤裝小壇密密封釀了一批梅花酒,置於家中亭榭之內,方便隨時取用,卻不想這個時候卻自己用上了。
酒是好酒,入口綿軟細膩,隱隱帶了梅花清香。只是寧宛然酒量素來不宏,不過喝了斤許,已覺有些暈,一時心事上來,更是三分酒意添做七分。
一時酒意上頭,抱了酒罈子便大聲唱了起來,聲音便在寂靜的夜裡悠悠的傳了出去。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唱了幾句,更覺煩悶,索性用力便將酒罈甩了出去,啪的一聲脆響,酒罈落在地上,頓時摔的粉碎。幽幽的酒香頓時便溢了出來,整個水榭中頓時便酒氣襲人。
寧宛然被酒氣一熏,愈加昏昏沉沉,便哈哈笑了,搖搖晃晃的起身,抬手指了月大聲吟道:「月既不解飲……」她打了酒嗝:「影徒隨我身……」她踉踉蹌蹌的走了幾步,腿一軟,一下便伏在了水榭欄杆上,望著榭下的池塘中明淨的月影傻傻的笑著,便伸了手要去撈。口中猶自喃喃:「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她整個身子大半已落在了欄杆外,愣愣看著,只覺榭下水清清,有殘荷片片,漣漪朵朵,明月如璧,星光閃閃,竟是引人至極。
她迷迷糊糊的笑了,看著那月,卻始終抓它不到,心頭一時茫然,索性一個縱身便躍了下去。懵懂間依稀感覺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裡,耳邊似有人怒吼,她卻朦朦朧朧的聽不真切。她掙扎了幾下,便睜了眼看那人,入目的是一張震怒的面容與一雙幾欲噴火的眼。
她愣愣的笑,歪了頭看那人,似熟悉又似陌生,一時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她不願再想,只咕嚕了一句:「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人已伏在對方懷裡昏昏睡去。
那人默默的擁著她,不言不動。寂靜的月色照在他身上,卻只覺得分外清冷而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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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宛然輕輕哼了一聲,勉強睜開了眼,只覺得強光明晃晃地刺得她雙目分外疼痛,腦中也是混沌一片,似乎卻有一根筋被人一扯一扯的,生疼生疼。
她忍不住便呻吟了一聲,有人在一邊涼涼道:「醒啦,喝酒的感覺可好?」卻是楚青衣的聲音。
昨日喝醉之後的種種影像,便零零碎碎的在腦中一一浮現。想著昨日幾乎便要栽進池中溺死,她不禁一身冷汗。
了一回呆,她問道:「是岳漓函送我回房的麼?」聲音粗嘎,倒把自己也給嚇了一跳。
昨夜那人依稀是他,只是面孔扭曲,眼睛噴火,她蹙了眉,覺得自己有可能是幻覺。楚青衣倒了杯冷茶,端了給她。寧宛然早是頭腦欲裂,口中乾渴,接了茶便一口飲盡,動作略大了些,只覺腦袋嗡的一下,眼前便是一陣黑。
楚青衣的似是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是岳漓函送的你,只說你喝醉了……」
寧宛然閉了眼,略休息了一會,方才覺得身上好受了些,想起昨夜酒瘋,全被岳漓函看見了,不禁一陣暈眩,苦笑道:「青衣,我今兒才明白,為什麼人都說酒醉都是明白人瘋給旁邊人看……」其實自個心裡跟明鏡似的,最後一句她終究沒說出口。
楚青衣忽然揚眉笑道:「不過喝醉了其實是有好處的!」
寧宛然懶懶的看了她一樣,頭痛,咽痛,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好處。
「岳漓函讓我轉告你:『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寧宛然震驚抬眼,腦中不由現出昨日那張震怒的面容,心中一時五味陳雜,喜悅中卻不免有幾分惆悵,忽然間便覺得有種急欲洩的瘋狂衝動:「青衣,走,陪我去喝酒!」踉蹌著下了床,扯了楚青衣便要出門。
楚青衣笑道:「不錯,這天下最好的醒酒方法莫過於宿醉之後再大醉了……走……」
二人重又跑到水榭,各抱了一壇梅花酒,亦不說話,亦不吃菜,只是仰頭猛灌,偶爾四目相對,便都向著對方傻笑一通。
不多一會,便都迷糊了。寧宛然便抱著酒罈子,指著楚青衣笑道:「人……皆說……楚青衣……有酒必醉,卻不知她本……就是一喝就醉……哈哈……」
楚青衣便傻傻笑道:「一喝就醉……嘿嘿……嘿嘿……」忽而便抬頭狂吼起來:「上官憑,你這個龜孫子……」抱了寧宛然又哭又笑了起來。
寧宛然丟下酒罈,反手抱住楚青衣,卻只是笑,笑得沒心沒肺。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岳漓函……可惜……你是皇帝……
這人生,若是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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