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在廣陵……」
水流沖刷河岸石子,把石子打磨出光滑細密的表面,廣陵有漁家喜愛把還在襁褓中的孩子放在船上,隨著水波蕩漾搖晃,孩子聽著淅瀝瀝亙古不變的水流聲可以甜mi入睡,南海與引河交匯之處平分兩色,蔚藍與碧青,一邊恬靜若處子,一邊渾厚深邃如老翁。封城之下的廣陵看起來如一顆甜美可口的果實,連亙遠山浮翠,白雲青黛為襟帶,在南海上坐著船眺望這個美麗富饒之地,別有一番感歎。
帶有青幫標誌的船隻停kao在港口,連成一列,若蟄伏在旁的黑色猛獸,從海興國那兒學會了精湛造船技藝,青幫配置的船隻混合濃重的南江與海興兩種風格,溫柔處顯猙獰,低調上有宣之於眾的奢靡華貴。
作為現今唯一被准許進出廣陵的存在,青幫炙手可熱,私人幫派現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直接決定一城盛衰。
混在青幫船隻中間明顯有幾艘沒有帶青幫標誌的船隻,看風格也並非南江製造,稍顯扁平的船身,乾淨不加累贅的裝飾,從站守船甲面目模糊的士兵身上體現出粗狂的氣魄,寬廣無邊的南海像一隻巨大的搖籃,孕育陰謀血腥的孩子。
比起南江現在慘狀,海興國才需要受人同情,一個小島般的國最害怕的就是被別人扣開關口,達先進的造船技藝是他們的驕傲,當有別人用更加精湛可怕的龐大戰船威脅包圍,這個國家被打成霜打過的茄子,束手就擒,海興國的君王怎麼都想不明白,除了他們,世間還能有哪個地方的造船術能如此出眾,某些尖端設計甚至匪夷所思,就好像後世五百年以後的某人百無聊賴忽而跳出來,高興地說一句我給你們看看以後的戰船是怎麼樣的吧。
最新的戰況被寫成簡短的.信息濃縮在小白紙上,旁邊整齊地放著兩盒棋子,一盒黑子一盒白子,鋪在船上的是厚厚虎皮。
對於哪幾句現在到底淪陷成怎.麼樣了,廣陵人懵懂沒有一點意識。
他們可以自給自足。
戰火給他們唯一的傷害就是.可能來自朝廷的懷疑目光,和暫時與世隔絕的境況。
好像事先商量好,所有入侵南江的軍力都繞開了.廣陵,彷彿廣陵從描繪精細纖毫畢現的地圖中消失一樣,第一日,守城的民勇跟著青幫,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理應如狼似虎撲上來的外**隊浩浩蕩蕩地……從視線之中穿過,大軍的背影浸漬血水,冷酷,不講人情,是最為人痛恨的侵略者,沒有可能認錯的,第二日,三日,無數日過後,從一開始的棲惶憤激,到後頭的惶惶然不知所往,廣陵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他們被孤立了。
因為被孤立,他們連現在南江京都到底怎麼樣了,.朝廷有何應對,賊子們打到哪兒了,通通瞭解甚少。
滿腔熱血,打出去卻成空拳,渾身力氣無處洩,.最強悍堅毅的漢子也不由在臉上1ou出一絲絲不知所謂的惘然。
說到底,單純的.他們從來想好好守護的,不過廣陵這一畝三分地而已。
萼蘭和如意都知道辛掌櫃就是辛集苑的主人,萼蘭只當辛掌櫃與以前樓主大人有交情,卻無法去忖度出裡面還有一位甚少1ou面的人物————辛集苑出現再多的珍奇異寶,都總有缺陷遺憾的地方,那位神秘的瑜東大師很多年沒有作品流傳出來了。
舒老一如既往老實並固執地守在驛站,看著萬年不改變的山地景色,沏一壺熱茶準備在手邊,來往只有逃難的流民以及面孔各異的外**隊,他們都用或詫異或鄙夷或麻木的眼神看著這位執著的老人,沉默也是一如既往的,舒老不是愛嚼舌頭嘮叨不止的老人家,他只說過一次,他曾經有一位乖巧可人的女兒,萼蘭沒有問下去,如意沒問下去,即便問下去也只是傷害這位老人,要想起不堪回的往昔,已經孑然一身的老人如何承受得住。
跋涉千里從京都皇城裡賣弄及時逃拖出來來到廣陵,舉目無親的伊香先是得到舒老的好心幫助成功進城,可惜她最先碰到的不是萼蘭,也不是如意,卻是那彷彿很久以前打擊就相識相知過一場的武將青年,伊香傻傻地跟著這位武將青年走了,猶自好像抱著世上最珍奇寶貴的物品一樣,帶走了原本該交還給如意這個柳懷書樞密院事的東西。
只差一點點,我們總會錯過彼此。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情三月雨。
「她在廣陵……怎麼辦?」
能怎麼辦,見上一面走可以吧?
今日晴,和煦的暖光照耀下令人整個人都懶洋洋的,何須自添煩惱,輕輕地搖晃的船,躺在上面不久就會昏昏欲睡,緊張無比的戰事,炮火不斷,傳令官和指揮兵將們高亢的喊聲都無法撼動這位大人的神經,有人跟他一樣,沉默地看著那張短小的紙張,霍然站起來,也有人輕輕地笑起來,側臉渺然如高山上之潔白皓雪。
他們都穿著黑衣,或者是緊身或者是玄色寬鬆長袍,白衣勝雪裝得清高完美的事情,還是交給南江那位皇太子殿下吧,他們是野蠻的侵略者,無需標榜高尚了。
「現在叫醒她,還是看著她混混沌沌的樣子,還真是複雜的心情啊,若她記得咱們,那就是咱們在她心裡壓根沒份量,若她不記得咱們,那還見什麼面……」
想起來了,陰差陽錯地,好像她是一次都沒見過他……
昏昏欲睡者忽而張開快閉一起的眼簾,耳畔是不絕的澎湃濤聲,漠然看著遠方,他伸出寬大的手掌做個用力握住的姿勢。
「南江……」
………………
安撫一天煩躁不安的人們,還勞心勞力再跟商業協會的人商量怎麼安置那些海興國使者,忙碌一天的辛掌櫃疲憊地回府。
「夫人,廣陵以後該怎麼辦?」
這些擔憂他只能跟自己夫人說,外面很多依仗與他這個商業協會大人物的人,都看著他,新張可不能1ou出一絲一毫惶然神色,但其實他對這次真的是心裡沒有半點底子。
說是讓大家照常過日子,商舖照常開業,不要自亂陣腳,廣陵是個能自給自足的肥沃地方,俗言道民以食為天,有食就不怕,暫時想來是不怕出現躁動亂子的,但能持續多久呢,以後南江若頑強勝了,挺過去以後就要找廣陵他們秋後算賬了吧,朝廷那些人從來不會看到他們的難言苦楚,他們只曉得妒忌廣陵,用盡手段打壓剝削廣陵。
但如果,南江最後淪亡了……
打個寒顫,辛掌櫃沉聲說道。
「夫人,我還是到鋪面看看吧。」
實在放心不下,到店舖去轉兩圈走走,路上遇上的當地人都熱情地打招呼,辛掌櫃強打精神也跟著微笑回應,還保證以後一樣會如此安詳平和,大家莫須慌亂,又是新採摘回來的茶葉,每人上前去抓一小把嗅嗅,彷彿要把清新的茶葉香氣永遠留在心肺之中,多少人終於綻放出一絲絲真心實意的笑容,其實大家都不知道怎麼辦,但看著辛掌櫃都這樣說了,新摘下來的茶葉一如既往地好,好像什麼都無所謂,廣陵會永遠安樂下去,擁有這種美好錯覺,大家總算沒有繼續胡思亂想。
需要燒香拜佛了,是啊,比起其他南江城鎮地區,他們何其幸運。
回店舖裡面跟勤勞老實的店小二交代幾句,辛掌櫃鑽進內堂裡面,拿起珠算算一下近日的帳,又不時愁眉苦臉地暗暗歎氣。
掌櫃,其實前幾天有人找您。
店小二還能說出那人古怪的打扮,一身黑衣,冷冷地其他什麼都不說,就說要找辛掌櫃,以往辛掌櫃交代過這種客人該如何招呼,店小二辦得很好————「你讓那人在內堂等了一下,沒有通知我?」辛掌櫃停下手頭活兒,問道。的確無需特意通知了,那人留下口信兒就走了,辛掌櫃沉吟一會兒,說知道了,就讓店小二繼續出去招呼幹活。
人來了,當然會留下一些什麼東西,辛掌櫃謹慎地打開只有少數人知道安置在內堂中的小暗盒,果真,裡面安靜地躺著一封信。
粗粗打開讀兩遍,辛掌櫃想了想,珍惜地把信藏於袖管中。
重新踏出內堂,剛好抬頭就看到對面那建好的花樓,高雅含蓄的格調,輕輕一瞥就驚為天人了,廣陵以後可能有為擁有此樓而驕傲自滿上一陣子。
瞥到樓上有人行走,手中捧著嬌艷欲滴的山茶花,曳地如瀑的烏,一絡絡如上好的綢緞,伊人未曾盈笑,顧瞻空寂寂,憂思連相屬,眉黛間猶存鬱鬱之色,她像一道稀薄月華,現辛掌櫃投射過來的視線,她微微頷,鬢邊兩縷散似不經意垂下,薄如蟬翼,淡若清風。
先按兵不動,等候佳音,切記,不要動「他」,無需動「他」,樞密院事柳懷書此人,「他」對我們,會是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