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天行程就到廣陵地界,一路上官道就他們不大不小的隊伍,幸好不趕,避免夜宿野外的機會,可人們到底是累壞了。
飛來野騖戀叢草,暮色和1ou晚蒼蒼,一輪殘夕掩於層巒,從京都出到廣陵,由於家眷中有老人驚水,只好不曾選擇走更悠閒舒適的水路,最後孤注一擲而在崎嶇山間官道上行走,幸是南江國中種種混亂似乎暫且影響不了到這兒,一路上是見過不少面目麻木的逃難流民,而這些流民連搭話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完全是欠缺奉陪,民間流言四起,引起眾多恐慌,走這一趟才曉得,南江除了京都以外的地方中人們都是抱著何等想法心思。
「爺,你不是想回京去吧,你已經辭官了,老爺夫人都跟著少爺你一起離京走到這兒了,你千萬別開什麼新念頭。」
惟恐自家少爺自作主張再玩一次回京復職,府上原本的總管管家擦拭額間的汗水,掉頭就催促人去讓馬兒跑快些。
為什麼今年還是樂歷?
為什麼他們少爺要忽而一朝辭官,連跟府上老爺夫人商量的時間都不給,急匆匆逼得舉家要遷往南方。
難道是少爺終於看出朝廷.之上某些詭譎的暗流,唯求自保,要想避禍躲災?
「快到了,就快到了,少爺你瞧,前面就是驛站。」
再趕路半天,夜幕降臨,官道一直.靜悄悄,只有反覆枯燥的馬蹄聲,樸實無華的馬車車輿之中老爺夫人以及少爺都沒說話,家僕就更不好多嘴,其實管家看在眼裡念在心裡,大約老爺夫人還尚未原諒少爺吧,整個宗族因為少爺的意外之舉而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拔掉自己的根系離開京都皇城,這不是生生毀掉整宗族上上下下幾百人的前程麼,管家深信,要少爺一日不開口道出個能叫人信服的緣由道理來,老爺夫人以致整個宗族都不會原諒少爺。
繁星耀眼終究遙遠渺然,銀漢.流燦夜風卻呼呼飛嘯削疼人的臉,不遠前處的驛站點起了微弱的光,聽膩了草叢蟲鳴之聲,看慣了繁密扭曲黝黑的樹幹和亂石,簡陋的驛站以及那零星點點的光亮此刻看起來都分外地令人心為之一暖。
瞧到驛站前面那在夜風中瑟縮的老人,管家湧上.一絲絲古怪的念頭,他沉著臉叫停大隊,站在車前許久才咬牙跳下來,拍一下馬兒燙的背,老管家雙手攏在袖管裡面,一時間竟然找不到話說出口。
「到了?」
車中傳出一個悶悶的低沉聲音,是管家老爺的聲.音,隔著車門還能聽到話語中的不耐與意猶未盡的憤怒————這份憤怒針對誰不言而喻了,管家一愣神,疾步走到車門旁邊貼著就回身小聲地答道說是的,老爺,可終是到了。
「進城!」
要到廣陵來卻不是少爺的主意,是老爺在廣陵.有相識的舊年故人,而且廣陵那位府尹大人當年還是老爺的學生,想著他們舉家遷到廣陵去,還是有人照應一二的,就為了這個一錘敲定到廣陵,期間老爺問過少爺有何意見,少爺一點意見都沒有,這不說明少爺此次辭官真的是這麼荒唐任性,壓根什麼後招計謀都沒有想過,當時老爺那張黑的臉現在想來都令人膽顫心寒————老爺還會願意認少爺這個兒子麼?
管家正眼瞧這.位守著驛站的老人————一身樸素的打扮,衣裳不厚,洗得半舊不新,眼尖兒心明亮的管家瞧著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衣料子,估計就是布衣一個,管家疑惑的是為什麼廣陵要kao這樣一位年邁的老傢伙來守驛站,就跟所有經過廣陵官道驛站的人們一樣,管家問道:「老人家,就你一個人在這兒?還有其他人前來服侍不?」
這一聲老人家已經很客氣了,以前在京都眼高過額頭,正眼都不曾瞧那些布衣百姓,現在淪落到要跟一個守驛站的老頭套話兒,管家其實心裡嘟噥著也不是個滋味。
這老頭也不曉得是不是耳背,半晌才回答:「啊,哦,這兒啊……嗯,只有我一個人。」
「那沒法子了,老人家你守著這兒,我派人進城去找接應咱家主子的人。」
管家暗自歎氣,自己是一條勞碌命啊,看著讓這個老頭去怎麼都不放心,只好逞強讓自己人上,留著這個老人在這兒陪著老爺夫人和少爺。
「哦,好……」舒老接不上話,讓能幹的人去幹活吧,他哆嗦著照舊,給每一個人盛上一碗熱熱的清茶。漏夜進城的人可辛苦了吧,像這種天時夜裡可冷,官道一些地段還是打著火把都不見五指的黑,這一大隊的人帶著的東西可多,可是把家裡的一切都搬來了?聽管家的口氣還是要進城安置的,廣陵可又迎來一位客人?……舒老捧著碗藥給車輿上的人送去,車門沒開得成,卻得到很多家僕不善的眼神。
「尊敬的老爺們可是倦了?喝一碗熱茶吧,夜裡就能好好入睡,明朝睜眼也有精神……」舒老堅持送上。
車裡的人不下來。
…………
等很大約一個時辰的時間,才見著管家面帶焦急之色匆匆忙忙地從城裡趕回來,開口就說噩耗。
「老爺這廣陵真不是好待的地方,無法無天了。」
管家堅持最好現在不要進城去。
「老爺,今天說是廣陵什麼開恩日,一群他國的人,就是遠道而來要槍咱南江精美的商品的卑賤商人,積聚在廣陵啊,你沒瞧到那是多少人,入夜也不走,小的去找廣陵的府尹大人,誰知道好像今日鬧了什麼大事,府尹大人的府邸給圍堵得水洩不通,好多人舉著火把氣勢洶洶的,看來不是善男信女的樣子!」慌得邏輯不通滿口就噴著唾沫,管家鐵青著臉,看起來是被驚嚇得不輕,他是花掉多大力氣毅力才跑得回來。
「老爺,廣陵今夜亂得很,絕對進不得城裡去,絕對!」
最後只有這個觀點管家最為堅持。
可不進城去還能待在哪兒,難道在野外1ou宿,還是全部人擠在這狹小陰暗的驛站啊?
沒想到舉家黯然離京趕來廣陵這種偏遠南方,第一夜還無法進城,隊伍士氣消沉,人人愁苦不已,退出京都官場已經是淪為從二等家族,現在還被困在驛站,廣陵這種鬼地方啊,把他們陷入進退維谷的艱難境地。車輿上的人終慢慢地走出來,一個留著稀疏花白長鬚看起來很是嚴厲固執的中年人,身後跟隨一位被兩個丫鬟攙扶著面帶愁色的婦人,還有他們家少爺,卻沒有隨之走下來。
「廣陵城裡生什麼事,你說清楚了。」
嚴厲地叱責管家這個奴才心浮氣躁辦事不牢,先皺著眉板著臉看一眼舒老,中年人好像強忍著脾氣,拂袖不語,抿嘴的動作把臉上線條雕刻得如大理石一般陰沉硬冷。
舒老整天呆在驛站沒回城,他還不清楚城裡生什麼了,此刻見著管家說得繪聲繪色似曾真實,他拿著茶壺的手也微微顫了。
今天白天是開恩日,這一點管家沒說錯的。
婦人突然掩著袖子暗暗淒然低泣起來,兩個侍兒手忙腳亂都勸不住,中年人臉色為之一變,怒地喝道:「這都什麼時候,人前你可哭,失了儀態,守好你妾婦之道!」那婦人起先是傷心才不禁哭泣,現聽到老爺夫君的怒喝,又驚又羞,還一時受不住情緒,當下崩潰了,神情一暗悲從中來捂著臉兒大哭,口中低低喃喃不知什麼,側耳細聽其多為懊惱自責之語。
慈母多敗兒。
「還需哭天搶地不成?!」
中年人繃緊臉色僵硬地冷聲說道,臉上的肌肉跳動一下,斜視著安靜如死井的車輿,勃然似欲狂。
這兒唯一的外人就是舒老,不過在家僕面前丟了主子的臉面尊嚴,也實在叫中年人不可忍受,在他冷森森的眼神之下好不容易讓妻子止住失態,他卻越怒得指眥裂。
「爹,你不要遷怒於娘了。」
那個造成全部怨恨,擅自辭官離京的少爺在車中微微一歎,劇烈地咳起來,扶著門兒走下來,相形容消瘦非常,年紀輕輕的男子容貌,沒什麼精神,渾然一個病癆子。
只有一雙憂鬱深邃的眼眸,依舊如昨昔,那深處還能看出從前曾擁有的一點眷戀癡迷於人間真情的烙痕。
「是卿鴻不孝,爹你儘管責罰,還是原諒娘親,不能怪到娘身上……」
辭官遷居的正是久病初癒但已經厭倦了很多很多事情的卿鴻。
「不孝不忠之子!為父豈會怪你娘親,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為父既是你這個不肖子的生父也是教導你為人道理的師父,你有今日離經叛道不忠不孝的行為,一切該怪的是怪我!我比你還對不起列祖列宗,我是千古罪人了!」
卿鴻的父親激動地說道,也許當初一時猶豫沒有推辭婉拒掉那位大人的聯姻要求,就是一個最大的錯誤,自己兒子是這樣性情的人做爹的還不最是瞭解透徹,情根深種難拔除,卿鴻還只懂認死理往裡面一頭栽下去,以至於後來換來一場差點要去性命的大病,到現在,卿鴻的父親還心有餘悸,不能確定是否就是上面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特意造成了,意為無聲警告。
在忠孝情義之中怎麼選擇,此非一人承擔必關乎整個宗族,生殺予奪到底一直掌握在生性冷酷無情的皇室之人手中,他這個傻兒子怎麼偏偏就不懂得,以致造成全族淪落為如斯地步。
辭官?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