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人我們從未見過,但他們左右我們半生宿命——聞名,無論高閣飛瓦還數茅草木屋,俯身甘做農夫弄禾苗抑是站立於金殿之指點江山,他們與我們擦肩而過,留下驚鴻一瞥的蒼白,蓑衣斗笠帶露,袖邊玉珠從來晶瑩,她握著前人留下的金扇一把,從它驚艷無數人的姿顏中參透玄機,掏空歲月,展示如花年華,抓緊身邊一直守候等待她很久很久從少年蛻變成熟男子的愛人,她雲鬢步搖搖曳,輕輕一回眸,卻再現一個溫柔的身影。
如意問過瑜東,她是否以前曾經見過他,他笑笑很滿足地偏過頭。
刺青本來就是一對。
「你要見皇太后……?」
樂帝瞳孔一縮,蒼老的容顏浮激動神色,極其隱諱,李氏與樂正氏共同致力掩蓋當年犯下的罪,就是連著皇太子李靖皓問起,樂帝與樂正氏皇后都保持緘默態度,宮中嚼舌頭知情者都給剔除乾淨,其實很多人回頭想想感覺不甘與委屈,死去的人不是名臣大將,也沒有豐厚家底背景,不過是十幾年間隨意躍起的小家族,放逐的放逐,處死的處死,抹去這些小人物對南江國無足輕重,容易得就像拂去衣衫一粒塵埃,怎麼會引來這麼多年的放不開,以至於恩怨越積壓越重,最後一切至朝堂下至百姓一起崩潰。
「為什麼,朕不值你見,你想見的是皇太后……?」
「也許,可以這樣認為……」
瑜東也不是很切確的樣。
目光閃爍不,樂帝頹然躺在榻中,好似渾身力氣都被抽乾一樣,夢囈似地輕拍著扶手,金黃金黃的軟褥面以七彩絲線繡出栩栩如生纖毫畢現的五爪飛龍,騰雲駕霧那猙獰威嚴的姿態只僅有南江國奉龍圖騰為主,真龍天子用以形容一代明君,得天神庇佑,灌輸給平民百姓的說皇帝即天神之子,百姓們被愚弄習慣了,漸漸也跟著仰頭望那龍椅之,露出敬畏有加的神情————但為何每一個皇帝都會老死,樂帝還記得當年自己親手弒殺兄弟逼得父王傳位於己的情景來實在嘲諷,品下去太沉重……
歲月流逝於指縫,用力抓緊卻落,徒留惆悵。
如意觀察著樂帝。她眼很複雜暗晦樂帝消瘦得不成人樣。表情一直遲滯。瑜東好似也為了照顧樂帝著放慢放柔聲音來說話。樂帝仍然將玉扳指握在手中。彷彿瑜東沒有接受這個禮物叫樂帝有點意外。只是片刻後樂帝繼續問道:「朕。想補償你。」
臉湧起了緬懷過去地渺笑意。樂帝對瑜東這個突然出現在跟前地大兒子很是放縱。甚至用可以商量地口吻。詢問他這個南江皇帝。能否做一些什麼去補償瑜東地意樂帝到底病到何斯地步。兩年前地樂帝雖然蒼老抱病氣度威勢驚人。犀利不講人情!她有點恍惚地端詳已經認不出她來地樂帝宮婢是怎麼餵藥。看樂帝雖精神枯槁但為了瑜東而強扯拉出一點柔和線條……
不該是這樣地。
將過往一切做過地事情碰過地們理畫出來。樂帝對瑜東緩緩地頷。人老將死學會在病榻反省。過往是否過於冷酷專注於保著李氏皇族至高無地權利。為千秋萬代後世嘉業。他而忽略了一些人一些事。這個南江史性情最堅韌狠心地皇帝。正歎著沒有方式和機會去彌補一下這樣地殘缺時候。瑜東地出現可謂正中下懷。宮婢奉煎藥房剛剛煎好地藥。樂帝淡淡看一眼。眼中厭惡之色一閃而過。
是朕要求御醫換地猛藥嗎?樂帝問秦少監。秦少監將臉埋在拱高地雙手長袖之後。回答曰正是。陛下。聲音消散於空氣之中。慢慢散彌出悱惻然地餘味。
微微點了點頭。樂帝喝下這藥。須臾間。長長呼出口氣。雙瞳閃現精光。臉色竟然紅潤不少。看起來喜人。
樂帝說話音量也高穩一些。「你叫瑜東?」咀嚼這名字品味內裡蘊涵,樂帝才意識到眼前大兒子是他與哪個女子所生,只要想起那個同類一般的菊妃,樂帝陣陣頭疼襲來,恍惚間彷彿就看到那個女子唇邊嫣然的微笑————是寫著你看所有欠下的你都需一日歸還於我的深奧微笑,尖銳的,純粹的,不可置的。「瑜東,瑜東,東方的美玉,我們南江就已經是最東之地……初南?」終於慢慢想起死去的女子姓名,沒想到就這樣也要被算計一下,牽著鼻子去回想關於那女子一切,樂帝重複不悅,旋即一怔卻是概歎。
「你姓李,你有什麼願望,說出來朕來替你辦到。」樂帝說道,「叫朕父王,就和皓兒一樣……」
要放過那些無辜千疊樓裡面的姑娘,要南江遺忘他這個大皇子,要李靖皓皇太子殿下放下那個心尖疙瘩,讓一切海闊天空。
你做得到麼?
瑜東心裡苦笑,樂帝在的日子也許說的話還是聖旨,但樂帝病入膏肓將死之人,權力早被樂正氏和李靖皓挖空盜走,所謂聖旨還不如一張白紙———假如是李靖皓親口承認說可以辦到,瑜東還會寬心一點。
瑜東他到底沒有叫樂帝一聲父王。
…………
籌謀著怎麼公告天下南江出現一位大皇子,這撲朔迷離的曲折身世最難解釋,樂正氏一族內部就吵起來,有人說將這個大皇子暗殺剷除掉才能安心,不然一朝樂帝病糊塗了將皇位送給這個大皇子,那怎麼成?也有人嘲笑說這不可能,皇太子殿下得到萬民愛戴,坐皇位名正言順,眾望所歸,沒有人能阻止!誰在下面瞎折騰嘟噥一句,玉璽還沒影兒呢,樂正氏其他人就陷入死寂之中,樂正氏皇后似乎瘋癲更盛往昔,他們聽到說皇后娘娘某次居然在隆宮當著樂帝和皇太子殿下的面摔了玉璽,那一刻全部人腦子裡真是一陣天旋地轉馬恨不得撞牆。
現在樂正氏誰要見了皇族的人都要低下頭,收斂以往囂張不可一世的架勢,乖得像孫子一樣,起碼這一段時間裡面,樂正氏一族人都要在朝廷先夾著尾巴做人。
那種暗焰怒火,誰撞都要化飛灰。
聽說皇太子殿下很久沒去瑞寧宮向皇后娘娘請安了……窘迫地縮著勢力小心翼翼從旁觀察,樂正氏下宗族旁支匆忙搜刮國中巧匠能士,一邊都躲著他們的皇太子殿下。
樂帝沒有立即同意讓瑜東去見皇太后只是擺擺手讓人擬一道聖旨,讓瑜東正式在皇宮中擁有一座龐大宮殿,既然瑜東沒有提其他要求,忠於補償的心理樂帝賜給瑜東這個大皇子太多太多,權是無法分一點侯卻是容易的,宮中得悉不知從何處竄出的大皇子瑜東,真
愣住不少人東殿下這個名字瞬間像颳風一樣席殿。
「樂帝時日不多。」
如意在觀察很久之後,得到這個另人蹙眉愁的結論。
那日的御醫哭喊無果,樂帝鐵心要消耗所剩不多的生命,為了保持長時間清醒情願下猛藥傷身致五臟六腑皆萎縮,脾腎虛,面黃羸瘦,氣喘嘔血,短短又過數日,那御醫黯然留下一句藥不至焉可為也矣,被現自縊於家中狀甚為慘烈,可憾也是南江國難的名醫晚年不保。
漸漸得悉的事情更多更細緻,原來皇太子李靖皓一直吩咐御藥房下人一定要保住樂帝性命只要將人吊著一口氣即可,其他一律為其次,樂帝寥寥幾次清醒過來,都下旨說不要這樣無知無覺活下去,情願猛藥之下還可活動一陣,李靖皓每次都含笑應承下來,回頭卻對御醫們說陛下乃病糊塗胡言亂語,不可依這種話語來為旨意而執行。
「樂帝也心寒了,這次見了你居然這樣厚待,也許不過是洩給李靖皓這個不孝兒看,你可能被樂帝利用。」
如意在紙寫下想說的,瑜東見之,還讚她字好,輕輕一笑,猶如月光下的冰刀般清晰透徹。
金袍玉冠,一貴重華麗打扮,看著給瑜東整理衣裝的宮婢們一個個露出癡迷心醉的眼神,便知道瑜東這個侯王魅力。
宮中能收到的消息總是少,真正手的也許就是李靖皓想讓他們知道的,真假也需一再分辨,到聽聞千疊樓一朝被燒燬時候,如意呆住了半天。
「樓毀了?」
瑜東見她失魂的樣子,從安慰,想著若那個懷姓公子在就好。
「樓裡的人不會跟著樓一起:去的,樓主大人也定然不會眼睜睜看著樓裡姑娘被燒死的……」半天過去如意雙眸恢復一點光亮,咬著唇僵硬地說道。
宮裡的人起初不曉得怎麼安置意,她呆在皇宮中到底以什麼身份,有人尷尬地起去請示皇太子,李靖皓的答覆是:如意的青宮某殿落的主人。
瑜東聽了就先笑,對如意笑道,看來皇太子殿下是真的很看重你,恨不得昭告天下你是他的人。
如意執筆在紙狂寫。「他皇太子混賬,那院落給我題名之後覺得被暗將一棋而不滿,記恨至此用這種方式諷刺於我!」
李靖皓到底什麼打算,她本人沒有自覺,只是宮中宮人甚至那些樂帝的妃嬪們見了如意,都深以為這位口不能言的少女就是青宮裡面被皇太子金屋藏嬌多時的美人————有管事姑姑在,也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意在青宮待過一陣子的事情不覺就傳開了,於是人們更為篤定,宮婢公公們見了她還老老實實地行宮禮並恭稱一聲娘娘。
「你這個皇太子殿下的妾整日卻待在我這兒,大約外面的人也迷糊了。」
瑜東笑道。
「我們二人在皇太子眼中何嘗不是如樂帝一樣的將死之人,他無需多費心思介懷這些了……」
「也是,」瑜東想了想,有點開心地對她說道,「那我們在皇宮這裡暫且算無人管了?只要我們還有價值,我這個大皇子殿下的名頭,至少能在宮中到處走走?」他卻是關心這個,反正事情已經這樣杞人憂天猜度來猜度去的也不是辦法,不如他們瀟灑一些,在樂帝決定准不准見一見皇太后,或者是在李靖皓覺得時機成熟要求如意去做事之前,既然逃不出皇宮了,他們二人倒不如自在處之。
「去見一見皇后娘娘?」
瑜東搖頭。
「正好瞭解這兩年宮中大致情況,去見薇玲姑姑,見一見蘇嬤嬤……」她筆下頓一下,滯於那一筆,瑜東又搖頭。
找一個可以入畫的地方,他說道。
南江皇宮精緻美麗的紅牆黃瓦給他看得不如比落地的一枝殘花,一滴露珠雨水。
因為打定主意用自己性命交換其他眾多無辜牽連其中的人平安,瑜東似乎很珍惜眼前時光,說希望帶著如意她一起走遍這個皇宮,要不枉此行,見他說得眉飛色舞的樣子,如意久久不語,抬再問道,其實她以前真的見過他,可能一個擦肩瞬間,可能遠遠在人群中瞥一眼不經意的現,她真的遇見過他,對麼?她眼中已經有水霧,她斷定瑜東一直就在身邊,那種熟悉如何錯不了,這樣默默地看著樓裡的很多很多人長大,不寂寞嗎,若不是一朝千疊樓淪落如斯地步,她甚至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見到他從陰影中走出來,站到她面前。
「你……一直,也在樓裡,對麼?」
她潦草地在紙寫下這一句,畢擱下筆卻自己先亂了。
一雙手伸過來接住佈滿墨跡的紙,他在看,半晌將它疊起來。
「好了,」瑜東的聲音聽起來遙遠,好似琵琶納音扣出的古樸明亮,一絲一毫的自怨自艾哀意都找不到容身之處。
我決定好去哪兒了,他笑道。
…………
麗景軒近日很少需要女樂們走動,非常時期南江國甚少舉行宴會夜席,宮中女樂們也閒出時間來,過了正月一直手頭無事,懶懶躲在軒裡,連著樂聲都稀,偶爾有人起舞奏樂,都持續不長。
新任的尚樂宮大人眉梢帶愁地在宮女伺候之下去巡視軒中境況。
「尚樂宮大人。」
那些女樂們見人行禮,身後還俏生生站著一群女童,十幾歲的丫頭腳邊踩著木,穿著嫩黃色宮裝。
「嗯……」新任尚樂宮愁眉不展的樣子,環視一圈,無言地點頭,只是淡然叮囑她們加緊修煉,不要放鬆。
年前按例春裡就送來這些新一批的樂人子進宮,今年這批樂人子路吃不不少苦頭,因為南江和北辰宣戰,京都皇城大城門緊閉,累得很多由各教坊送來的樂人子差一點被拒之門外,路遭受罹難的也有,總體說今年沒什麼指望了,謀事在人,但成事在天,那些千辛萬苦入宮來的樂人子,尚樂宮看著也沒有多好資質的,失望之餘只是要求麗景軒的姑姑和女樂盡力教導。
「尚樂宮大人實在辛苦了,今年戰事不斷,我們也沒有辦法,也許來年會好轉起來。」
麗景軒的嬤嬤舉止優雅,符合女樂標準的得體,隨行並一路安慰地說道。
尚樂宮眉間憂愁不見減去絲毫,「或許會,或許更差……」這位年紀輕輕的尚樂宮這樣說了,身邊一群宮女嬤嬤面面相覷,見尚樂宮大人情緒不佳心事重重,便都識趣閉好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