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外候著,她說道:「嬤嬤,你們不怕京都日後無需多做一些準備嗎?」
嬤嬤給她眉黛間空白之處添上幾筆,撩人的金粉紅線,含苞蓮蕊妖嬈,想了想驚覺一絲絲不妥,嬤嬤又給她擦去,重新畫出一朵,花骨傲然,卻是盛放含香塵,搖灩接星津,端詳它好一段時間這才舒氣收筆。「我們這些奴婢從小就被教坊收留在千疊樓度過一輩子,風風雨雨都看過,塵歸塵土歸土,就是死化成鬼魂也需留在樓裡,天大地大,你們年輕一輩還有朝氣希望,期望出去闖一闖,而那些丫鬟什麼給慣壞了,出去還不給撕碎了,了不起就抱著柱子跟樓招牌共存亡。」
如意嘴角扯出一絲微笑,任丫鬟們給她整衣,忽而對嬤嬤說道:「麻煩嬤嬤了。」
的確是麻煩,如若沒有那方鎏金帖子,幾位貴篁師傅就不會再逼得出此下策,樓裡的丫鬟嬤嬤們,也不會被迫再次要正視她這個被樓主柳怡宴放棄的棄子,失去最大靠山的書如意那日在赭師廂房中商談時候,赭師問道如意有主意為自己家出師后冠以何姓,如意意味深長地笑道,姓書。
不是舒玉兒的舒,是書如意的書。
取何意?
無意。
滿心曾以為如意會選擇跟著柳怡宴姓柳,抑或是考慮到牽涉前代恩愛情仇之事,決定跟這個那個早逝紅顏姓菊,如意此舉多少出人意料,唯獨ど妹當時一怔,半晌後對如意投以了哀愁淒切地眼神,眾人中也就ど妹最清楚如意和那位懷姓男子的糾葛。姓,統其祖考之所自出;氏,別其子孫之所自分,氏所以別貴賤,貴有氏,賤有名無氏,她們這種教坊官妓能得蒙恩寵選擇姓氏,當然是要慎之又慎。姓、名、字,其中名由師傅權授,姓自主,字則乃其盤出師迎得第一位男子贈賜,這都是延續百年不成文地規矩了,要伴隨一生的稱謂,如意竟然含笑一句無心無意,她是真的不在乎嗎。
或許如意最希冀的,是可以在書一字前再加一字,懷瑞之地懷,懷書氏如意的懷……
一串歡快充滿稚氣的笑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朝嬤嬤笑了笑,嬤嬤斟酌一下才允許丫鬟們推開房門,讓恰好跑到門外面幾步距離地小女孩可以順利跑進來。「小姐,院子裡好香漂亮的花朵都開了。」小女孩努力地張開雙臂比劃,想要形容春回大地生機勃勃的喧妍景致,小臉蛋紅撲撲的。「姐姐們折下一枝給伊香,小姐你看。」晚來遲放的白梅掛於枝頭,小小花苞精緻誘人,之枝椏還帶著雪水,分清是雪勝白還是梅更香。
到底沒有多少人真地相信南江國會亡於眼前。嬤嬤也說得好聽。事不關己樣子。聽門外丫鬟躬身報道說。一切妥當。就遺忘了如意剛才突兀地一問。
接過伊香笑吟吟遞過來地枝椏。從上面折一枝滴露白梅。嗅著淡淡冷香。心微微一動。她說這是最後一枝盛放地傲梅了吧。欲將之別髻間。卻不成功。一隻皮膚蒼老地手探過來按在她手背上。是嬤嬤一邊責備一邊焦急地伸手過來阻止。
「你別忘了你現在身份。
珍而珍重地將金扇從錦盒中捧出。後面一眾丫鬟噗通跪。嬤嬤把金扇放到她觸手可及地地方。燎沉香。一寸螢光一寸璨。最憐扇角沾光華寒。好像在有一把嚴厲肅然地聲音在她鬢邊耳畔說道。你該拿住地是它。
伊香看看如意。看看表情比較可怕地嬤嬤丫鬟們。跪不得站不得。駭人地氣氛中。如意緩慢地拿起了金扇。另一隻手安撫一般溫柔地摸小女孩地頭。
「還望你莫再獨自一個去做那些任情,上次你故意將自己弄得大病一場,雖說後來幾位貴篁和教行嬤嬤並無貶斥,但我們這些負責照料你地人可要嚇出一身冷汗,你要有任何萬一,我們是難辭其咎擔罪的,到時候貴篁們不會責怪於姑娘你,卻會過來全數責罰於我們這些失職奴才。」嬤嬤看如意如此配合,趕緊趁熱打鐵得寸進尺再道,還皺著眉頭一臉為難地振振有詞。
「不,不對……明明是你們看不起小姐,不願意照料小姐,小姐病著了也沒人知道……」伊香小小年紀都聽出來個中意思,躲在如意身後咬著唇抱不平,聲音怯弱細弱蚊,但顯然能讓在場地意一群人聽得分明,給一個丫頭開口責怪,老臉往哪兒擱,嬤嬤臉色就陰沉下去,不是看在如意以及赭師貴篁很寶貝這個叫伊香的小丫頭份上,嬤嬤立即就能讓伊香吃苦頭學會什麼叫謹言慎行。「咳咳,」嬤嬤乾咳幾聲,拂袖斂裾對如意一禮,「姑娘,多月準備
了這門你一舉一動就牽涉我們全樓人的命運,老奴慚代全樓人來希望你能多思多想,步步為營,小心為上……」
嬤嬤,送帖子的那位公子派人來請了,噠噠有人氣喘吁吁地奔過來遞話。嬤嬤動容,居然勞煩設宴的主人親自派人接送,前日幾位貴篁還打算說讓樓裡的轎子翻一層新漆,關鍵地方描金鑲貼金箔,抬轎子的也去換一套新衣裳,這樣讓如意坐著轎子去也不算丟了千疊樓樓主的身價,但現在看到是她們多慮了,在那位神秘公子心目中似乎還是銳她們千疊樓另眼相看,青睞有加當然,嬤嬤還不知道,送帖子來設宴的主人同樣派出了轎子,往煙柳閣去了。
「這麼早?」
距離鎏金帖子上寫明白的時間還有一段,嬤嬤略微慌了,對身邊一個丫鬟就吼道:「面紗呢?隨身伺候的人呢,還有姑娘雙腕欠一對鐲子,你們快快去尋一些來給姑娘挑!還有白襪鞋履!」
此時一個神色清冷的少女踏進來,這位少女雙眉似蹙,五官精緻,神色裡透露出一絲冷韻,進門就朝嬤嬤點點頭,啟唇其嗓音如震簧泉咽,又如黃雀枝頭鳴,誰聽之都要驚為天人,忍不住以讚歎驚艷的目光將少女再多看兩眼。「魚師傅讓我」來人是奉命前來查看成果的明月,明月雙眸冷冷地打量一番盛裝艷妝之後的如意,似乎心中一番衡量計較,片刻後朝如意微微頷示意,如意同付之一笑。
「時辰尚早,明月你儘管留下陪陪姑娘,老奴這去跟幾位貴篁交代。」
嬤嬤帶走礙眼的丫鬟們,不久房內就竄入多了一個身影,「明月做得好!」ど妹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眼珠子滴溜轉一圈看,終於趕走那些總礙著不讓她來見如意的奴婢,ど妹哼一聲,再目光落到如意身上,就柔和一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明月冷聲說道:「如意,你跟幾位貴篁們都猜出帖子主人的身份了?」目光嚴肅,認真專注地盯看著如意。
如意的眼波很柔軟,像是安靜地欲讓人永久沉睡的寧靜湖面,她笑了。
…………
…………
「除了皇太子李靖皓殿下,還能有何人。」
樓高一隅,明月ど妹和如意聚一場,伊香不明就理聽得雲裡霧裡,小女孩看著忽而變得沉默的三人,默默念著皇太子三字,歪著腦袋,以為內裡有何奇特魔力。季霓圓一遇,小女孩也記得那個面相陰柔看似親切的皇太子殿下,在伊香心中,還清楚憶得起那個漂亮大哥哥看著自家小姐的眼神,說好聽一點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欣賞,說不好聽便可稱之為看玩物的眼態度。
那個手握皇權得萬民敬仰愛戴的陰鷙皇太子,真不願意放過千疊樓裡的人嗎?
斬草要除根,抑或他不願意放過的,是他苦命的皇姐,以及下落不明從未有消息的另一個血親?
李靖皓,聽聞此三字時明月渾身輕微一震,這動作沒能逃過如意的雙眼。只見猶豫一下,明月低聲對如意說道:「……此次赴宴,帶上我吧。」第一次哀求,這種口氣。
這個出身名門不幸入賤籍待在千疊樓的清冷少女,很少袒露自己的心事,即使是面對魚牽機這個師傅和如意ど妹這樣的同伴。明月難道真的經過那次以後,對皇太子李靖皓暗中情根深種,至今念念不忘嗎?
如意忽而想笑了,以前當童妓時候教行嬤嬤就教導說,任何時候即使你真正想做的是哭泣,臉上也要綻放笑顏。「這我不能做主。」
「……懂了,我去問教行嬤嬤。」略思慮一會,明月也深曉了如意尷尬的立場。
明月轉身退出去,ど妹就迎上來。「如,如意,現在世道不一樣了,你也知道外面亂成一鍋粥,上次你不願跟那姓懷的男人走是放不下樓裡的人,但你看!現在樓主不見了,外面嘈雜一片說國之將亡,我們不用死守著啊,帶著赭師師傅帶著樓裡人趁亂離開京都,這樣不好嗎?你快快聯絡一下那姓懷的傢伙,他定然很樂意帶你遠走高飛的,」ど妹撇了撇嘴,瞧如意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話,見如意並無異議的樣子,才放寬心繼續下去。「到時候,到時候約莫就無需受老妖……教行嬤嬤的擺佈了,我們又不是有牽掛走不了……」說到牽掛,有之意的ど妹似乎是想起了卿鴻,聲調打顫,神色為之一黯然,眸中一片哀痛。
其實ど妹不清楚,這次不肯走的,已經換成了那個倜儻懷姓男子,並非她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