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嬤嬤鼻子裡哼出個音,古怪地看著她。「如意,奴能將樓主大人如何了?」
正常的反應,看起來並無不妥怪異之處。經過ど妹一事,如意才不會再跟王如一樣信賴這位老婦人,總不能明說吧,她一直就在懷教行嬤嬤幽禁樓主柳怡宴。
是樓主不歡喜待見你了,天變天改人該順勢而下,如意你最好好好反省,想想自己哪裡做得叫樓主大人不滿意,徹底悔改過來。
可以說是苦口婆心地對如意說道,其實教行嬤嬤心底還是很欣賞如意的,愛之切期望之高,要求就更高,是見不得如意行差踏錯,一失足留恨無邊。為了讓如意更順利成長為新一代樓主,有力領導並成千疊樓的絕美招牌,接著嬤嬤沒讓如意有一刻喘息時間,接連不斷地安排樓裡十幾位經驗豐富,各有所長的年長官妓姑娘來教授經驗心得。如何侍筵陪酒,恰到好處的逢迎,展示身段才藝,聽年長的官妓們平靜地徐說真實的經歷,更為細緻、更為具體。
千疊樓不能讓如意無聲無息地就去參選明年春的花魁之爭,事前造勢抑或讓如意的名字先記入京都上下人的耳邊,是十分需要的。
「知道我們官妓與青樓私妓或許是那些家妓美姬,最大的不同麼?」
百合髻多情婉約,芙蓉歸雲髻襯得人若仙子飄然,瑤台髻更添嫵媚,與桃花妝相得益彰,沐浴加用何種香,京都最近都流行哪種衣裳款式,這種衣裳款式又是否適合如意的身形氣質,一一道來,內裡大有文章,不容小瞧,金邊琵琶襟外祅奪目非常,艷麗多彩,適合艷冶柔媚儀態萬千的女子,而且根據年紀見長,飾瓚螺髻也要跟著變幻,粉霞錦綬煙羅藕絲緞裙是豆蔻少女的最愛,能襯托出少女嫩得掐出水地肌膚,而窄衣領黑梅萼綿袍於富貴華麗中平添一絲雍容孤傲,素來是樓主專有款式,像如意這樣的,尚太年輕,還缺乏與之相匹配的氣勢風度。
「好了,日後青、銀、素、藍就是你用衣主色,輔以色與黛螺,大紅一類艷麗張揚的顏色不適合你,全列為禁忌,吩咐貼身照料你起居地丫鬟們注意了。」
以前如意隨意穿衣打扮,甚至蓬頭垢面,教行嬤嬤都不會插手去管,那是念到如意尚是童妓一名學藝之身,也暫且不會用官妓地苛刻標準嚴格要求其日常裝扮,但世易時移了,嬤嬤三兩句,和眾樓裡服侍過幾代官妓的嬤嬤們商量一下出來,就剝奪了如意已經甚是稀少的自由權利。
「還有,」妝奩裡面的東西被一件件倒騰出來,幾個表情僵硬如殭屍的嬤嬤面無表情地根據教行嬤嬤地吩咐將之分類。「鳳形簪花過於招搖,並實屬等閒,而金釵無論配至何種花形都金碧輝煌,會起到喧賓奪主的效果,十里認人,百里認衣,銀器金器玉器,如意你身形瘦削纖小,以後所用地飾講究小而巧,輕而別緻為好,大致你可向赭師貴篁學習,而綣玉棠綣貴篁,她所用所鍾愛的,你大好避忌一下,你和綣她,是不一樣的。」
輕煙冉冉。菱鏡裡面地少女漸漸化成了一個陌生地被珠圍翠繞地美人。鏡中人朱唇榴齒。地礫燦練。令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
「道理想必處處皆通。如意。雖然過往幾年曾經樓裡沒有一個人看好你。但今時今日。你跟ど妹也是不一樣地。」
教行嬤嬤意味深長地說道。一雙老眼以最挑剔最不可理喻地標準將如意從頭到腳評論一番。半晌過後。微笑地從厚重沉色鯉魚紋袖管中遞出來一支素淨淡雅地龍紋玉簪。
今日配送地熏香。乃是國外運送至南江京都地珍品香粉七日霓羅啊。如意姑娘……奴婢等人將以之來為姑娘你沐浴熏。柔順地聲音傳來。身邊地丫鬟們俯下身為如意整裝。低頭掐細了嗓子。這樣說道。細針密僂地一個心思。
「莫再過分照顧ど妹了。與明月以及『泠女』胭脂拉緊一些關係才是最好地。老奴也不想看到。以後因為某人地寵信不均。樓裡再生事端。」
那一支龍形玉簪。卻是教行嬤嬤送給如意。待她盤出師當日用地。
似乎同樣款式材質的玉簪,當今樓主柳怡宴也擁有一支。
嬤嬤對如意期望越高,越照顧如意,就越更加反襯出嬤嬤對旁人的冷酷無情,如意扣心自問,她能怪教行嬤嬤嗎,但到底還是慢慢地伸出手,接住了這一份意義深遠的大禮。將雙手寵信攏在袖子裡,教行嬤嬤沉吟片刻,看著盛裝的如意,終於滿意地頷,一張老臉上若曇花乍現一般,浮起稀薄的真正笑意如意一怔,心往下沉,脫口而出。「依嬤嬤所見,倘若有一日,如意也跟ど妹一樣,愛上了樓外面的人,嬤」美髻艷妝下她的瞳仁一縮,握住了玉簪,感受到它質感。「我會讓你失望嗎?然後你就會挑選另一位來上任樓主之位,即使是違背了前代樓主的意願?」
前代樓主嗎,是菊初南……
不問如意如何又得知前代樓主有何種意願,教行嬤嬤只是略顯陰森地一笑,躬身請如意下樓。「前代樓主的意願,既是老奴當下的意願。」
如意有一種錯覺,教行嬤嬤似乎急於……要她繼承千疊樓的一切。
…………
微妙的區別對待開始出現,被捧上天的滋味,如意不能跟任何人分享,但其實她想說,一點都不好受。
有個機靈的童妓小女孩跑到如意面前,很興奮地跪下,滔滔不絕地說著奉承的話,希望如意能賞識,在如意慢慢黑的臉色之下,這個童妓別有用心地瞥一眼在如意身邊的伊香,居然說也希望留在如意身邊當貼身丫鬟不知道是誰誤導這些小女孩們,讓她們通通深信,如意賞識一個人,要以其位未來徒兒,就定然會費盡心機調到身側來教導。
「為什麼那個伊香可以?為什麼?我可以比她優秀十倍,我可以證明的!」
我才配當你徒弟!不然,調我當ど妹姐姐的丫鬟吧!嘶聲裂肺地叫喊,被丫鬟嬤嬤們呵責拖走的小童妓忿然不死心,不顧阻撓,小手在半空中亂揮,屬於女童的聲音尖銳刺耳,在樓裡繞樑久久不絕。
你應當感謝,明月與「泠女」顧胭脂不是這樣膚淺之人。
剛才教訓過如意讓她不要過於寵信一些人,眼下就出問題,恰好印證了這個說法,教訓嬤嬤瞇眼偷瞄到如意的神情,似乎能清晰地捕捉到那年輕清秀的容顏皮骨之下掩飾不及的震驚錯愕,以為如意看此一景以後會學乖收斂兼聽話了,隱隱的確有回護之意的教訓嬤嬤暗中鬆一口氣,這位剛戾自用的老婦人終於不再叨叨絮絮說個不停,慈悲地留給如意一點點清淨空間。
「嬤嬤在隱瞞著些什麼……」
想著,身邊一旦清淨下來,如意就收回去了那示弱的姿態,她是故意,兩教訓嬤嬤放那個戒心的,雖然……她問那個問題時候,是很認真的。
伊香人個子小,臉蛋性情也討巧,混在丫鬟裡面打聽一些外面的事情也算容易,她掂著手中的玉簪,心情很複雜地將它鎖到妝奩裡面,好像拋卻了一個大煩惱,蹲下身子苦笑,就跟伊香說道:「伊香,別怕,剛才嚇壞了嗎?」
「小姐,伊香是個招人討厭的小孩。」伊香昂頭看她,粉嫩小臉一陣通紅,遲一會就小聲答道,樣子委委屈屈。上次親眼看到童妓們的競爭,伊香嚇得哭了,往後半日裡都覺得如意這個可以冷眼待之的小姐好可怕好冷血,溫暖美好的形象忽然崩塌了,無所適從的小伊香甚至不敢過於地接近如意。
七日霓羅的香味幽遠質冷,混合著芙、月見草和金縷梅,如昨夜下過的一場峨峨雪雨,勾勒誰家的深閨夢裡人。你以後會懂的,伊香,她只能這樣說道,說給伊香聽,念著到何年何月,當伊香都能成長到懂得其中蘊藏的涵義時候,樓裡所有的故人當何在。
「我想要知道嬤嬤到底隱瞞著什麼。」如意對伊香說道。
「伊香也不清楚。」
「那這些日子丫鬟們都在談論什麼?」
「小姐,丫鬟們聊天伊香記不全……」怯怯帶愧色地說道,伊香盡量將自己小鬧到記住的東西說出來。「伊香聽姐姐們說道,好像是好多天了,都沒看到服侍樓主的丫鬟下樓來了,連飯菜也是教行嬤嬤親自送上去。」
呼吸一滯,如意念著那次樓主問過那個出師的問題後,因為她沒有當場好大上來,樓主似乎有點不高興,但那天樓主表現都很正常,喝酒說笑,隔著面紗看不清樓主的神色,但到底相處了多年啊,如意一點都沒有看得出來樓主任何異樣……為什麼……
金浩小子從外面回來,今日又是大夫來替金禾兮醫治雙目的日子,他看著如意近日裝扮不同一般,又見她神情恍惚,以為她準備做什麼呢,趁著大夫在房間裡面給爹爹金禾兮換藥時候,就走到如意跟前,半天嘟噥:「怎麼那個ど妹完了,就輪到你神志不清……娘娘腔,你無恙吧?」不甘不願地表達關心,金浩小子蹙起好看的濃眉,爽然直直看她。
我……她搖頭,剛剛欲啟唇,外面有人一聲驚惶失措到極點的叫喊,心裡徒然一抖,唰地從平榻上站起來!
「不好了不好了,樓主不見蹤影了!」idi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