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鬧喧擾不止,先是東廂那邊覺不對勁,人人探,接著西廂南苑北院,最後連到樓上都能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響動靜,千疊樓往常夜裡是笙歌曼舞,笑聲樂聲不斷,今日說是前廳有官爺打起來,誰都覺得天大的事情,十年一遇,給赭師流嵐送藥的貼身丫鬟蘭蘭一直喊著讓讓,用手捂著好不易煎好的藥,從煎藥房越過擠滿看熱鬧的人群的走,撒腿上樓到房間,敲門進內後才能終鬆一口氣。
「赭師貴篁,藥快涼了。」
「病西施」赭師流嵐今日的氣色欠佳,還強撐著精神在燃著清香觀看琴譜,背後的胡桃木玉蘭大照屏和一身的雨過天青色蘭花紋亮緞衣裙,將人襯得分外消瘦憔悴,她朝蘭蘭輕聲嗯一聲。
門外有人經過,腳步凌亂,釵搖香襪斜,一個個竊竊私語,大呼小叫。
蘭蘭見赭師流嵐眉尖若蹙,又心急,起身打開房門就冷著一張俏臉,壓低著嗓音教訓外面的丫鬟嬤嬤。「你們成何體統,不知道我們赭師貴篁需要靜謐的環境來安養身子嗎?你們再不識規矩,我跟教行嬤嬤說去。」
「哎呀蘭蘭千萬說,我們心急想去前廳而已,一時就忘記顧忌,我知錯了,下次定然不敢。」年輕輕浮的丫鬟們才醒到錯,求饒說道。
「你們急著到前廳做甚,前沒有你們要干的活兒,你們負責服侍玉倌們的。」
眼看眼前這子丫鬟欲言又止,嘟嘟噥噥,蘭蘭身為一個真意關懷自家主子的丫鬟,擔心內房赭師貴篁受不了這嘈雜場面,就不讓她們解釋下去了。「你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但當心,繞開這兒走吧,你們腳步聲實在太響了,赭師貴篁需要絕對安靜!」
如蒙大赦,那群丫鬟們應聲趕緊下抹油一樣離開,這下倒沒有再吵鬧了。
「開點窗戶吧,蘭蘭,房呆久了胸悶。」赭師她斜倚著床榻,一手扶額,有氣無力地說道。
蘭蘭連忙去開窗戶。但才開一絲絲有異樣地聲響傳過來。方向好似是來自樓下前廳。誰人打翻了東西。在大聲喝罵?「赭師貴篁。還。還是別開了吧。下面有人在熏香。味兒太重很沖人。」蘭蘭沒多想。這樣恭順地說著。吧嗒一下重新關上窗戶。
「如意說是請了那位相熟大夫。來替金禾兮公子醫治雙目。大夫來樓裡了嗎?」
「來了來了。今天傍晚時候人就到了。還是如意姑娘親自迎接。」蘭蘭一邊在矮榻邊上小心地坐下。一邊觀察赭師地臉色氣息最近天氣乍暖還寒。清晨下霜午間雨地。赭師貴篁地身子遭難一樣。老毛病復。虧是偏偏赭師操心地事情多。傷神傷腦。擔憂ど妹又擔憂如意地。一刻都不放鬆。就是如意相識地那位金禾兮。是個懂琴音品性好地公子。赭師給他奏琴說聊幾天。蘭蘭才慢慢看到赭師尋回了一點寧靜歡樂。
其實赭師流嵐地病治不好。天天要吃藥控制。能拖這些年都已是萬幸了。在如意和ど妹兩位徒弟面前強撐裝無恙。她每每夜裡就哽咽哀叫。纏綿床褥盜汗難眠。
「赭師貴篁。大夫說你要戒憂戒愁。不宜多思多想。你還是休息一下吧。」
悄然喝完那碗微涼地藥。赭師在床榻上再躺了一會。緩過來氣兒。才以微弱地聲音說道:「少思少慮……我何以能放心。我看著ど妹和如意長大。她們竟爾一個愛上貴家公子。一個九死一生從皇宮裡回來兩年。在樓裡寸步之地還是如履薄冰。」
獲悉赭師流嵐平生最大願望,就是看到ど妹有個好結局,如意能順利接任樓主,千疊樓少些禍端,多謝融洽和樂,當年菊姓女子入駐千疊樓那一刻開始,雖然後來引出無數災難遺害,但總算曾經存在過一段不長不短的平靜祥和日子啊。「我這個師傅沒用,除了教導徒弟們學琴以外,什麼都幫不了她們,就是她們遇上何種難事,找我商量,我也給不到好答覆,想不到好辦法。」
赭師流嵐自怨自艾,蘭蘭在一旁拍著她地背勸。
「今日是怎麼一回事?樓下似乎生了什麼,蘭蘭,你可知曉?」越來越頻繁的動靜如何都掩飾不去了,赭師她又不是聾子瞎子,她想一陣,拍著扶手就欲起身整裝。「你扶著我下樓去看看。」
「赭師貴篁你今日一見很累了,用過藥人容易疲倦,還是歇息一下,什麼事都待奴婢來去奔走查看就行。」蘭蘭勸說道。
「我不能整日無意義地留裡,活著時候,需做些什麼。」
不容蘭蘭再勸半句,赭師強硬地下命令,稍整理妝容,披上立領及地的披風,輕輕往臉上戴上遮掩難看氣色地素雅紗巾,她出門時候巧就遇上給教行嬤嬤請下來的樓主柳怡宴。
蘭蘭這個貼身丫鬟領神會意,垂眸退過一邊,
替蘭蘭的工作,扶住赭師微涼顫抖的指尖。
「怡宴,這樓下到底」
「你欠缺地,不過是一點信心。」
將姚ど妹如意兩姐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或許正如樓主柳怡宴說言,赭師流嵐不過僅僅欠缺一點對如意兩人的信心。
留在唇邊的漣漣餘音,隔著暗色輕紗,化落於這寂寥煢煢的暗夜,品不出多少餘溫。
…………
…………
「赭師,你何必跟來?」
與如意這樣說著回頭,原為會看到樓主柳怡宴一個人而已,綣玉棠脫口問道,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對樓主身邊地赭師看,看著將自己的臉色也變得跟赭師地一,誰都清楚,千疊樓裡四位貴篁,就這位病西施最嬌弱,樓裡的人也瞭解通透,「長袖善舞」綣玉棠最恨地是同樣善舞的樓主柳怡宴,而平日裡最照顧地就是赭師流嵐。
「玉棠,這何以如此之大,連累了後輩們。」
赭師看著四周,視線在ど妹以及意的臉上停留一下子,ど妹的歡喜哀愁交雜,如意臉頰上兩道清晰的悱惻淚痕,她全端詳得一清二白。「有何事不能找我們另外三個商量,玉棠,魚姐姐和怡宴,還有我,你信不過,以為靠不住嗎?」溫潤怯怯的聲音,思纏綿以亂,心摧傷再惻,赭師說一句撫著胸口嬌喘久久。
「怡宴,兩個官爺在樓惹點小事情,你應付起來是小菜一碟綽綽有餘了,何須勞師動眾,自己下樓來不止,連在房裡休養著的赭師妹妹也一起拉下樓來了,我看你又不是那種需要旁人替你壯膽的人。」原本還很強勢地綣玉棠猶疑一下,見著赭師難得動真氣了,上前安慰兩句,片刻後她忽而咯咯地笑,掛著皮笑肉不笑的陰鬱,不陰不陽地對著樓主就高聲說道,美目直勾勾平視樓主,那眼神犀利如刀,似乎是憤然不甘心的樣子。
如意拿著綣玉棠塞到手中地扇子,步到三位跟前行禮,破釜沉舟之勢。她欲對樓主說出她所現猜測到的背後黑手,半個皇字才吐出口。
一如記憶中耀眼美麗的扇噗一下打開了,擋在她嘴前。
觸之冰冷帶寒,心中不由滋生怪異地感覺,貴重金屬獨有質感,金扇流光如雪,奪目升輝,而作為扇墜子的部位,卻只是懸著一個不起眼的小小如意結子,不鑲玉不嵌金,銀絲搭絳紫色結線,細看才現它其實編得分外用心,樸素用料中凸現色彩繁複華麗,堪堪配得起這把傾國金扇。
如意抹不去心尖一縷暖,旋即聽樓主的,垂手旁立,不再開口,全交給樓主處理。
柳怡宴這位樓主處理事情地方法很簡單。
那個大官爺見了樓主出來,心裡已經一抖,模糊抓住一些頭緒,看著樓主的目光帶著幾分畏懼,他拱手半晌卻沒辦法彎下腰去,尷尬無比地僵在那兒,硬著頭皮強說道:「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千疊樓樓主,果真天香國色,傾國無雙,氣度非凡……」他嚥下口唾沫,頂著壓力看兩眼四周殘局,磨搓兩手掌,臉上橫肉跳一下,乾笑不止。
「老夫也懂得的,懂得的,老夫負責賠償,十倍,不,百倍賠償千疊樓的損失,對,百倍……不知樓主美人可滿意?不滿意,可以商量!都可以商量!」
蒼天,官場朝廷內外傳聞中,眼前這位可是貨真價實地皇室血脈,李氏流落在外的皇家公主,南江國身世最離奇地公主殿下啊……
戰戰兢兢,顫顫巍巍,樓主柳怡宴有好些年不出樓裡去赴那些亂七八糟的宴會了,沒想到在樓前這樣鬧一場打一場,就引出這一位,想著背後指使自己行事地「那位」,這個官爺心裡徒然一寒,小腿一軟差點維持不住臉上的假笑。
「想娶走我們樓裡地人?」
冷不防被問到,那官爺不自在,瞧著不肖子也在旁,不太好做姿態的他苦著臉頷說道:「老夫就是相中你們的綣貴篁綣大美人,想抬轎子將她娶過門,」好像了悟到些什麼,他神色慌亂地擺手,「老夫沒想到要同時再娶那位叫如意的小丫頭,完全沒這個主意!樓主莫誤會了,老夫,老夫就要綣玉棠綣貴篁一位就滿意了!如意丫頭繼續留在你們千疊樓吧,老夫斷然不貪心,不貪心!」
何時始,堂堂一位南江起碼上五品的官員,要以這種卑微的口吻跟一個教坊裡的低賤女子低聲下氣,要納教坊裡的官妓為妾侍還需用到商量二字的,挨所謂侮慢之辱。
也只有千疊樓,京都教坊裡一個知情者也要搖頭眼神閃爍言下諱莫如深的地方。
樓主從頭到只說句。
翌日當那位官爺代詞登門提出要人的要求時候,樓主淡淡看人一眼,手中金扇開合,遽然拂袖說道。
不如叫我的好弟弟來見一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