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清樂周密而仔細地覆蓋住這富麗堂皇的正大嘉明大+)落,宮燈太盛,灼灼閃爍,反而把周圍照出一片蒼蒼茫茫無所依的錯覺。通往禁閉著殿門的主廳的磚紅通道兩側,兩排衛士縱向一字排開,昏昏渲染開的迷離紅登光沿著他們鐵灰色的頭盔出亮晶晶的光澤,一個個彷彿化身火神祝融。
透過彩幔龍幡,大殿側旁簷下橫向站著一隊神色緊張的侍從,他們瞪著大大的眼睛,懶懶地注視著眼前鋪天蓋地的盛典,風悄悄地鼓動著他們輕盈的錦質宮裝,於是隨夜風而瑟瑟抖動如翼的寬大衣袖,添成為了此時笙歌曼舞的盛典中多一絲一線動感美態。突然地,身後的門被拉開,兩側的侍從傻了一下子,像是遭到了些許不樂意遇上的驚喜,側過頭細細看,又百無聊賴地聳拉著垂下了眼簾。
無趣,不過是個跑出小殿來的小宮女。
「……」小心瑟縮著雙肩,一般宮女打扮,這個衛士侍從們眼中的「小宮女」雙手護在身前,好像擁著件長長的物品,就這樣緩緩邁開小碎步,小意地走過眾人視線範圍中。
如意甚至打散了原本綰好的高髻,她素淨著臉,抱著憑記憶強迫重新再一次畫好出來的畫卷,伸腿跨出門檻時候遲疑了一下而已,她雙眸私如寒星亮得出奇,見侍從們沒有異動,繼而果斷地走出房門,低頭走在窮盡沒有邊際似的宮道。
那廂在小殿裡的愛鳳眉頭緊鎖,手中握著一隻碧玉鐲子神經質般地抓弄著,正大嘉明殿前傳來一陣急促點鼓聲,方聞得隱隱細樂之聲,她猶豫一會起身,戴起面紗,偷倚著窗戶往外望,飛翹的屋簷筆直的屋樑阻擋了大部分的景致,見不到大殿內的場景,只聞樂聲乍起,陣陣不絕,那裡帳舞龍蟠燈火旺盛。
撐著頜不知道在想什麼,眼角餘光瞥看罷那整齊疊好放置一邊的舞衣後,愛鳳突然低聲喃喃。
「一支舞需要多少時間?第二聲鼓……」到底想不通如意葫蘆裡賣什麼藥,愛鳳坐回去一會,思前想後,一腳踢翻了如意那個四層妝奩,把它踢入了房間無人能現的陰暗角落裡,「你若沒歸來,休怪我愛鳳無情!」
一行宮人匆匆地穿行於後宮長長的走廊裡,向被樂聲笑聲籠罩中的正大嘉明殿疾行,如意逆道而行,如混進靜水裡的一尾游魚。
嘔啞嘈雜的樂音入不了她的耳,滿心滿心地知想著蘇嬤嬤的話,一句句,欲滴穿石頭的執著頑固,嬤嬤,我不服。
蘇嬤嬤說,是你們一直當局者迷,跳不出來看不清。
「一心解決眼前問題。越走越偏。最大不過是你們低估了皇后。低估了華嬪。無論小宮女雪歌是繼續隱瞞下去。陷害於你。還是雪歌受不住。跟你坦白然後聯合。你們都是一個下場。或許在你這個蠢丫頭捧著畫捲往諸福殿跑地時候。就有一群侍衛太監隱在暗處。只等著跳出來地最佳時機。從小宮女一開始把畫卷偷出來交到你手上時候。就是錯。一錯再錯。嬤嬤我提醒過你地。這個在宮中很重要。小宮女雪歌有弱點。她地弱點就是被拿來要挾地親人。然後你。蠢丫頭你也有了弱點。你地弱點就是你憐憫這個小宮女雪歌。順著形勢走。你們什麼都來不及做。只要被堵著口。綁著手腳。永遠消失在這皇宮中。
不對。既然如此。為什麼開始就不說。事到如今。現在……
快點快點。上膳時刻。你們快點手腳!穿著紫衣地宮女雙手捧著金銀器具盛地佳餚珍饈。往這邊邁著優雅有效率地步伐。有深紫色宮裝紋著雲龍紋地老女官姑姑在一旁催。如意她沒做聲。低頭施禮。默默等著一隊經過身邊地宮人走遠。那些宮人端東西走著不忘竊竊私議。大殿傳出來漸入臻境地絲竹樂聲怎麼也掩蓋不住。仍讓這些話兒地隻字片語幽幽漂蕩地空氣中。潛入站在宮道上地人之耳中。
華嬪娘娘怎麼沒到大殿?
哦。鍾辰殿地人來報過了。原來是稱病了……稱病了……病得真是時候。
肅立在宮殿外門前的巨大石獅子突凸雙目,如有威儀,更似忿忿。如意失神聽著傳進耳邊的對話,差點撞上了這石獅子,她扭腳踉蹌幾下,畫卷一下子自懷裡跳出來留落滾到地上,一圈一圈,緩緩攤開,好一幅南江河圖,畫捲上淡淡幾筆,滔滔河中千帆競,百舸爭流,冷冽中透出欣欣向榮,不過是最簡單的水墨畫,黑白二色點綴出南江不可一世般氣勢的豐潤繁榮,百船朝一個方向,是岸還是更遙遠美麗的彼方,留白之
怦然心動,望之如癡久久不能平復。
宮道之上,一時陷入死寂。
燈紅翠階綠,笙簧盈耳,多彩綺羅乍然失常色金翠無精,嘉餚既忘御酒亦常停,是這幅暗曖晦螟的畫展開如有突兀,卻看之挪不開視線,好似這天地妖嬈千般顏色,比不過這點點灑灑的寥寥幾筆墨跡。「於江南順流下南江,千里,旌旗蔽空,橫槊賦詩,一葉蘭舟,便憑急漿凌波去。」字瑜東。
須臾後醒神過來,有人頓時疑竇乍生,正欲把人喊住,詢問眼前這個小宮女裝扮的丫頭此畫卷的來歷,哪知道變生肘腋,「呀!」忽而大殿傳出來一陣巨響,鏘鏘刺耳,嚇得寒毛直立,有宮女一慌就打撒了手中的銀器金碟,捂著雙耳尖聲叫!
「大殿出什麼事兒了?」
什麼聲音,什麼聲音?誠惶誠恐,三魂走失一半的宮人侍衛們大受驚嚇,嘩啦啦一片,亂了陣腳,女官姑姑們怎麼喊都喊不住,誰撞誰身上,誰又踩誰的腳背了。正大嘉明殿裡是生什麼了,是因某事觸怒了殿裡的南江皇帝,陛下龍顏大怒?還是裡面有哪位於殿前失態,做出這般大的聲響?難道,豈非是北辰膽敢在這種場合時間派出了刺客……?!就欲知道正大嘉明殿裡生何事,沒人再想起來剛才驚鴻一瞥的畫卷,與捧著畫卷的可疑宮女,人都瞪大眼亂猜,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慌了心神。
「天啊,宮娥們起舞不到一會兒,這見鬼的大編鐘從架子上掉下來了!還壓傷了一個樂師!」
大殿濺血,乍聞此事,多少人都抽一口冷氣,臉色紅轉青青轉白瞠目結舌之間,更不會留心去注意如意她背過去扒一下地拾回畫卷,離開匆匆的纖瘦背影。
大紅宮燈似乎在無聲地嘲笑著這混亂場面,大殿外面的宮人們亂了,殿裡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彷彿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安靜異常的殿前,只有隱約那位被掉下來的大編鐘砸傷的樂師淺淺低低的哀號,以及圍成圈抱在台上無措驚惶的宮娥們,整齊的貝齒因害怕抖碰撞在一起的喀喀聲。
令人膽寒的場景。
「……帶下去。」南江老皇帝沒有看向帶丹裡的任何一位,淡淡地抬望向殿前台上空白的地方,微闔雙目,又半晌微微側頸,看身邊端坐如初的皇太子,用淡而黯稀的目光。
…………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殿外剎那間繃緊神經的侍衛們把大刀擺在身前,用凶狠如狼一般的眼神看四周,大喊:「誰都不許亂!心口不靜者全閉嘴。」
匆匆急急梳起來的髻鬆開一些,幾縷拂過她的臉頰,如意氣喘噓噓,惶然回眸,看一眼身後的亂局。
大殿出什麼事,第二聲鼓,第二聲鼓號沒有響起。
她回眸一顧,此時皎月映夜,夜間微微清亮照著那張容顏上的一雙大而黑的眸子,顯得愈清澈無塵,絕然拂袖快步走,各聲細碎如陰魂驅不散,她尋著宮道燈火,揚起裙擺疾往闌珊深處。
「什麼人在殿前亂走?!站住!」
我不選!我不要為了自保……而犧牲別人!
聽見身後追上來的腳步聲,她咬緊唇,回身一縮閃,宮道四達八通,那廂人在跟著她的身後,她卻往另一條路折返到他們的身後————再次經過正大嘉明殿門前,裡面竟然重新有了一些樂器演奏的聲響,聽那粗狂嘹亮的歌聲,莫不是北辰國所謂的樂班子接替剛才失敗的舞蹈,開始表演起來?微微掩闔的殿門流出燦爛金黃的燈光,有人在裡面中央台上,模糊且快擺動的身影,是誰張狂輕蔑意味的笑聲,好像在狠狠抽打著南江國一國的臉面。
你想不通,或許真正能出手的不會是瑞寧宮那一位,隱藏在暗中的人既得皇后樂正氏一派支持,即使把你這個丫頭剷除,也有資本承受那位皇帝無論多大的雷霆之怒,你生你死,全憑那一位所控,所謂皇帝的庇護,所謂皇太子殿下的側妃,誰會論你的情願是否,而那個被硬塞入手的本人同時未必在乎要你……瑞寧宮的皇后娘娘是會在乎皇帝的態度,可你可懂,你一直忽略了誰,蠢丫頭?
黑暗中忽而伸出一隻手,摀住她的口鼻,把惶急奔走中的她一把扯入暗處。
「嗚嗚!」
如意眸中一閃而過的異色,慌地拚命掙扎,嘶聲低喊。
「是我。」這嗓音……她認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