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裝點完畢白妃娘娘的萬壽賀禮,雪歌無意經過殿前,卻看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場景————那個針線活差得一塌糊塗的綣胭脂,坐在桌前,湊近靠那微弱的燭光,用一根針在拔抽一緞子上的絲線,一根根地,細緻無比的動作,專心致志的眼神,好像是在做著一件很神聖的事情。
前來驗收宮女們的工作的老嬤嬤是個很嗦粗魯的老婦,這個老嬤嬤把殿裡的所有宮女都噴著唾沫狠狠叱責一頓,還無恥地推卸責任。到這個真正討人厭的老嬤嬤那驚奇的聲音響起,看到完好無損的牙雕,以及牙雕下面給抽掉了絲線的緞子,雪歌借裝害怕而低頭的瞬間,斜瞧了站在角落的那個綣胭脂一眼————僅一眼,雪歌決定日後,自己該稍微改變一下對待某些事物的態度。
當時的綣胭脂,不過在角落陰暗處,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呵欠而已。
「我們的懷大人竟然喜歡上這種討人厭的傢伙?!」
諸福殿裡再次炸成一鍋粥。
太子伴讀懷瑞之幾日苦候在殿外,就為了等那個什麼綣胭脂,那癡癡等待的姿態,一石驚奇千重浪。而雪歌不止一次倚著殿門偷偷癡望,忘我地望外面那丰神俊貌的少年郎。
「那個丫頭到底有哪裡吸引人,她甚至比不上我們殿裡的雪歌一分一毫的好。」某次殿裡宮女們聚集一起異口同聲數落著某人的時候,有人無意隨口說一句,其他人也開玩笑般附和兩聲。
雪歌渾身一顫。臉紅得不行,吞吞吐吐地辯駁幾句,聲音弱如蚊蚋,卻暗自把手絹絞爛了,還擰斷了指甲。
鼓起勇氣去給懷瑞之送傘,站在殿外的懷大人風采依舊,卻是已經遺忘她這個小小地宮女了,他意外接過傘,朝她一笑。
懷瑞之當時輕聲問,說殿裡的那位強氣暴人庫丫頭。可好?那語氣惆悵。宛如一片柔軟浮雲。
你可知我一開始是這般的恨你麼,胭脂?
身為最失敗無能地樂子。綣胭脂每日都會偷偷回去暴人庫。好像是跟那裡地嬤嬤在進行什麼秘密訓練地。低頭檢查一下食盒裡面地東西。雪歌把手邊地茶溫到剛剛好入口地熱度。輕輕地倒出一杯。放置於桌上。她面無表情地在殿前守候著。如同遊蕩在夜半地一個無心無口遊魂。又像一個精心準備陷阱等待獵物掉下來地老獵人。
「胭脂。你懂地真多……」她捧著茶盤。羞怯地說著。不著痕跡地表達了自己仰慕之心。
不出所料地從綣胭脂微微睜大地眼眸上。看到了點意外。一點受寵若驚。還有一點警惕。「我見過幾次……懷大人與你同行。」雪歌是故意這樣說地。還漲紅了臉龐。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露出慌張地神色。
然後。她就成為暗地裡綣胭脂地好友。
可是胭脂你可懂。我好希望你能消失在我地視線中。消失在懷大人地世界裡。
「懷大人是官。而胭脂將來是官妓。大人尋著一個日後給他唱曲解悶地人兒。也看著胭脂可憐而已。雲泥有別。哪兒有什麼關係。」胭脂再一次在她面前搖搖頭。言之鑿鑿。振振有詞地一再表明。自己跟懷大人絕無可能。停下手頭地針線活。雪歌極快地看胭脂一眼。瞧清了胭脂那眸子中地坦蕩純摯。說明這是個還沒懂得愛情未曾墮入過地青澀少女。「雪歌也是可人兒。若愛慕懷大人。何不捨女兒矜持放手一試?」雪歌聽著面前地胭脂是這樣平靜地笑道地。「求幸福總不能靠天。」
你騙我,胭脂,那隔著窗對望地人兒,他們凝滯的世界,已經容不下別人。
想聽什麼?少女撫箏抬眸,倜儻少年則閉上眼,隨便吧,你彈地就好。
真在嗎,你騙我,待回到自己的房門,彎腰把身子蜷縮成一團,捧臉嚶嚀低泣,只得到一聲謝謝地雪歌心中深深地歎,似欣然更類似呻吟。地把準備好的點心從食盒裡面倒出來,全數倒入池塘裡,噗通幾下濺起白花,看著池塘裡的魚兒爭相奪食,她默念,可能以後,她都再不需要用到這個食盒了。
今日胭脂出門時候的樣子真美,不知道懷大人看到了,會是什麼表情。
雪歌覺得自己該去找華嬪了,華嬪答應過她,只要辦妥了這件事,就會放過她那年邁體弱的母親。
那日宮中探親日,滿心歡喜地出門去,歡欣雀躍卻只等到一個彌天噩耗。雪歌魂不附體地度過幾日,收到了華嬪的暗中邀請。
「你大可放心,你的那位老母親現在正好好地在本宮手上,她老人家身子骨真弱啊,我宮外的人去把她請回來的時候,可能態度粗暴了一點,不小心嚇壞了她老人家,現在大夫們說人還躺在病床上挪動不得。別抬頭,你這個奴才的眼神,本宮怎麼看著不甚舒服?該死的趴回去,把腦袋貼著地面給本宮好好聽著,怎麼說,本宮素來對自己人很用心,你的老母親給用珍貴人參一日日吊著命呢,這恩惠可不小,由來本宮是個計較得精的人,所以接下面的事情,你可懂得怎麼去做了,嗯……雪歌丫頭?」
原本在那次綣胭脂被莫名其妙地叫去麗景軒,雪歌就以為,胭脂不會能平安回來了。
然後那次樂子篩選點卯,胭脂出門去,又匆匆回殿。拿了一支簪又出去向麗景軒出,在風馳電掣瞬間瞧到了那簪上的花式模樣之後,雪歌又想著,胭脂此去,根本是
恍恍惚惚,站到諸福殿門前等候,她只是想確認一下,確認自己的猜測。
胭脂還是歸來了,帶著一張大大地保命符,和佔滿了臉的勝利般燦爛的微笑。說她以後再也不怕任何威脅了。雪歌捲起嘴角,勉強自己也一起露出高興的神情。
那美麗的舞衣,是雪歌以最虔誠的心埋頭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按著華嬪給的紋案樣式,精心苛刻地要求每一次下針,遵循最標準的規格,最繁麗瑰瑋的繡法,足足花光了她幾天幾夜時間繡制。雪歌以為,她以後再也繡不出這麼栩栩如生地繡品了。
「為什麼要給我香囊?」
那日懷瑞之突然收到雪歌地香囊,曾這樣靜靜地緘默很久。反問道。
「我,我……」
雪歌表白了。
「對不起。別哭,我懷瑞之幾生修到。才得到這麼多好女孩的心,嗯。我說了,我本不是什麼好人,你為我懷瑞之哭,並不值得。」在經過初時的微愣,懷瑞之少年側思索了片刻,伸出修長地手指溫柔地拂去了啼哭的她臉上的淚水。
「你是個可愛的姑娘,總能找到個更值得你愛的人。」
雪歌當時仍然失態了,她咬唇端視他,淚水撲簌地落下,聲音憤懣悲慼,吐出來地話已經接近於責問申訴。「大人,你為什麼只在意那個綣胭脂?為什麼?你愛她嗎?到底為什麼?」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愛……應該還不算是吧。你們都說我風流,但我到底還是不清楚,愛到底是種怎麼樣的滋味,若有一日,我現我真愛上了,估計會怕得連忙躲開,躲得遠遠。」
那個少年說話時候,嘴角微翹,眼神濃稠得化不開,渺然地神情比她的還迷茫。
綣胭脂,你憑什麼威脅著我母親地性命。
綣胭脂,你憑什麼得到我的友誼。
綣胭脂,你憑什麼……如此幸運地,得到了那位大人地心。
似乎是去散一會步回來,漠然從房間裡帶出一籃子,籃子很沉,一塊白布斜蓋在上面,細看裡面全乃祭拜用的元寶蠟燭冥紙契錢,很齊全,迎著晦澀不明地月亮慢慢爬到半空正中央,雪歌她一個人走到如意那陰暗房間裡去,無聲悄然地點燃了冥紙。
忽明忽暗跳動的火燃燒著,映照雪歌沉寂的眼神。
機械性地把籃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丟到火堆中,一片,接著又一片,燒成灰燼。
房間一如既往的陰暗,空寂,無聲述說這裡的主人貧乏單調無趣的生活。幾件衣服鋪開在床榻上,整整齊齊,一方帕子與一隻半成品香囊疊放一起,上面的繡工一精湛一粗劣,分別形成鮮明對比,但房間的主人還是將兩樣東西珍惜地貼放在一起。待雪歌看到落到房間裡唯一一張桌子面上的那個三角形祈願符,她不動聲色。
終於驟然從臉頰上滑下一滴淚。
霍然出現在背後的聲音,綿長幽然,雪歌大驚失色,猛地扭頭回身看。
雙手攏在白色的衣袖裡,側了側頭,清亮的目光從地上那籃子與火堆,移到雪歌的臉
倚著門板,逆著朦朧皎潔的月光,完整無缺的如意,站在她身後。如意默默垂下了眼角,有一瞬間的失神。
門外門內,兩位對峙的少女,光影下細緻輪廓好似水墨調成般,既朦朧,又清晰。
「我回來了,雪歌。」
盯看著門前的白衣少女良久良久,時間過去,雪歌破涕而笑。
「你很早就知道了?」咬牙從牙縫裡吐字。
「我真傻,又被你騙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6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