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雲,你真的要選這個舞嗎?練了這個舞,你後半輩子可能只能癱瘓在床!」
「我不管了,後半輩子的事還遙遠,我只要今朝輝煌!」
嬌俏婉轉的少女音,一個活潑的身影衝出樓去,腳步輕盈,如同蒼穹之下歡快自由的嬌鶯。
「彩雲替大家跳一支舞,好嗎?」
嬉笑著把一方鏤空彩藍織錦當成蓋頭,信手披在嬌巧蝶髻之上,正豆蔻年華的美人含情凝睇,回顧千萬。
從未見過這樣激烈的舞,沒有絲毫矯揉造作之感,腰肢之間處處都燃燒著律動的聖潔火焰,恍若一團火炎驟從天降,雪白的肢體,靈動的旋轉,沒有任何預兆,當一隻白玉般的小腳自飛揚裙擺中伸出時,她開始一遍遍地迴旋,輕薄的織錦在一圈圈的舞動中翻飛飄揚,化作一道道絢麗的光,一層層淒迷的霧,腰肢舞動得好像快要折斷了,揚起紅艷石榴裙,手指翻飛若花,讓人單單依靠一雙眼總看不完,看不全。
腰轉回紅袖,妙舞世無雙,滿座喝彩。
「彩雲,彩雲,你不要見那個男人了!」
「我不聽,我不聽!」
樓裡又一次以勸誡失敗告終的對話,已經成為樓中最高官妓貴篁的女子,執拗地仰著頭,一雙不失純真的眸子寫滿不服從。「我只要真切愛一次,什麼未來的,我才不想!也不管!」她捧著一方琴,提裙跑出樓。
「年年才到花時候,
風雨成旬。
不肯開晴。誤卻尋花陌上人。
今朝報道天晴也。
花已成塵。
寄語花神。何似當初莫做春。」
一曲舞罷。她嬌羞不已地把柔荑伸出去。待蜜語輕送。她撲入一個男人地懷中。笑得燦爛。
楓葉紅似火雲,烏啼霜滿天,楓醉未到清醒時,情落人間。
紅帳翻飛,兩個火熱的身體在抵死纏綿,細膩絲被之上,女子紋著一大片鮮紅石榴花的美背裸露在空氣中,水蛇般的腰肢搖動間,那背上紋身卻愈顯嬌艷欲滴,竟似了如火流霞,細看不若人間有。吻越加深入,兩人烏糾纏在一起,「你愛我嗎?」白綾紅裡的肚兜斜掛在臂上,嬌羞不已的**溢出唇邊,彩雲眼神迷離,香汗淋漓。輕笑問著,沒讓男人有機會回答這個問題,她一把按下男人的頭,深情抱著,好像要把愛人揉進骨裡,「來年,我們……去看楓葉好嗎?」她再問。深深埋在那雪白豐盈的雙峰之中,男人只是把頭慢慢向下游移,「唔……」她陷入情潮,仰頭婉轉呻吟,露出一個歡愉又似痛苦的神情。
幾度耳鬢廝磨,最嬌艷的花兒,最火熱的**,也留不住一顆無情的心。一重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鞠花開又殘,時光如水,樓外人未還,空留一簾風月哀。
她終究得不到男人給她的答案。
樓裡的嬤嬤為她端上一碗滾燙的藥汁。
「喝了它!」
「不……」神色憔悴的彩雲後退幾步,連連搖頭,捂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苦苦乞求。
「再不打掉就來不及了,你想毀了你的舞妓人生嗎?」
「求你不要,嬤嬤……他答應我回來的,我會和孩子一起等他回來的!」
「荒唐!那男人家中早有妻室,你連當他妾的資格都沒有,從頭到尾他就是在騙你,這種薄情無義的男人,你還要為他生下孩子?」
逼迫之下,拔下髻上的釵,彩雲在臉上快地劃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又快又狠得讓一旁的嬤嬤也來不及阻止,「我毀了這容貌,我不跳舞,我不要這貴篁的一切,嬤嬤,彩雲什麼都不要,只要這個孩子!」
從一個美艷無比的女人變成讓人唾棄的醜奴,她卻甘之如飴。十月懷胎,期間彩雲吃盡了苦頭,幾次在鬼門關邊打轉,「你這孩子!當年你練了那個舞,身子根本就受不住,不該生孩子的,自作孽啊!」彩雲聲嘶力竭地高喊,喊啞了嗓子,弄殘了身子,在床上掙扎一天一夜,終於拚死生下了一個女嬰。
「娃娃啊,娃娃,娘的寶貝。」大半張臉上全是縱橫交錯的傷疤,年華未逝,卻嬌容不再,彩雲一遍遍親吻著她的孩子,哭完又笑。
屬於她的舞妓人生,已經徹底完了。
佝僂著殘破身子,脆弱腰肢再無力支撐軀體,癱躺在床上,她以黑紗半遮醜臉,且驚且喜地回。「嬤嬤你說什麼?!」
「那男人府裡派人來了。」
銅鏡前頻頻羞顧,盡力收拾自己枯槁的容顏,緊緊抱著孩子,彩雲倚著床坐起來,一雙眸子重新煥異彩。
她盯看這出現在眼前的陌生人。「……他呢?他怎麼不來?」半響,抖音問。
「我家老爺怎麼會來見你,你也不照照自己嚇人的模樣,渾然就一隻夜叉。聽聞你為我家老爺生下了一個孩子,我家夫人大慈悲,可憐你,願意把這出身不好的孩子接進府裡來,就當自己的孩子撫養。」
「不能給!這是我的孩子!誰也不能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咳出幾口鮮血,女子瘋一般趕跑了所有人,抱著孩子,悲痛不已地伏在地上,淚已如雨下。「彩雲,彩雲,你總不聽嬤嬤的話,如今釀成大錯了,你可知啊?」樓裡的嬤嬤哀聲歎氣看不下去,在她耳邊勸說。「你留著這個孩子幹什麼,她長大了難道也跟著你入賤籍當官妓?把她送還給她爹,吃好用好,未來還能嫁一個如意郎君,你半生選錯路,終是害了自己,現在還要再害了你的孩子嗎?為了孩子好,你……送她走吧!」
女嬰終究被送走了。
那一天,赤腳素服的彩雲恍然踏上了樓。
「彩雲,彩雲,你這是做什麼,快快下來!」樓下的人驚恐萬分。
「孩子,娘做得對嗎?」
愛錯了人,半生蹉跎,低聲喃喃,看腳下渺小若螻蟻的人,樓上女子淒然一笑,絕然割開了手腕……
我的孩子,好好活著,千萬不要踏為娘的後塵。
…………
「就是這兒了?」
又是楓葉紅時。
扶著雕欄,尋著傳說中那一稀淡得快消失的血跡,彩雲死去了的十九年後,一個年輕女子上了樓,站到當年彩雲最後站的位置上。
帶著幾分懷念幾分惆悵,幾片飄落的紅葉飛過眼前,女子捻過來細看,瞧清了那艷艷淒然的深秋姿色。「你怎麼走得這樣快,我原還想見你一面……」年輕女子深吸一口氣,拋灑了楓葉。「你真傻,也罷,離開了,就算了吧。」最肯忘卻是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在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了京都人心中絕代無雙的完美女子,此時靜靜仰望天際,緬懷某一個無緣的可憐女人,只微露一個清寂的側臉。
「我活得很好,你在九泉之下還不放心嗎?」
她揚起了嘴角,在此寂寞高樓前,那極其酷似彩雲的面容如花般綻放。
「安心長眠吧,我不會重蹈覆轍,走你的舊路的。」
幸福地摸著還顯平坦的肚子,她淡淡一笑。
「我菊初南,一定能活得比你精彩,快樂。」
楓林愁暮,片片哀情逝,是誰銜一抹清淡似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