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夜,樓裡依舊的人聲鼎沸,依舊的歡歌笑語,但那熱鬧無邊的景象卻好像遇上了一層冰冷沉重的厚牆,怎麼傳不到千疊樓的頂樓上去。】
在千疊樓最頂樓那一個地方,沒有喧鬧的蟬聲,沒有高掛的艷麗大紅綵燈,更沒有進進出出忙碌的丫鬟們,整個頂樓地方都是這樣幽靜怡人。
這兒,是樓裡四位貴篁居住的地方。
月輝傾灑,幾隻淡雅大方的桂竹紗燈輕懸在簷下,長席鋪地,雕花屏風側擺,置上幾碟點心幾隻精緻小巧的玉碗,在千疊樓裡最接近美麗星空的地方,四位貴篁相對而坐,談話間言笑晏晏。
素色薄棉緞外衣披在樓主身上,為能表現穿衣之人的獨特個性,外衣的領口上給精心地修飾上幾朵嬌小的綠萼梅花,那花朵枝幹倨傲色澤清冷,只顯氣度不凡。千疊樓的樓主,一把金扇舞傾城的貴篁柳怡宴垂著她那一頭如緞子般柔亮的青絲,猶如一個墮塵的清麗仙子。
她坐著,一手拎上一隻小巧的玉杯,隨意地搖晃著它,搖得杯中清酒折射出粼粼水光,一雙灼如春華的眼眸半瞇,眼底是難得地帶上了幾分真正溫潤的笑意。
「怡宴,你還是這麼愛喝酒。」
髻間一根琺琅彩花卉簪,「玉啼」魚牽機上身穿著黛紫色對襟長袖衣,下身紫棠色百褶裙。她這樣優雅地端坐著,像一支林間的新筍。
伸出柔若無骨的手指,用難得又金貴的好嗓子這樣說著,魚牽機她很自然地把酒壺拿了過來。
坐在一旁的「長袖善舞」綣玉棠掩嘴,馬上出一串悅耳的笑聲。
「她愛喝就喝去,魚姐姐你以為這次收了酒壺,怡宴她就會聽話了?」
頭上一個繁複的彎月鬟形髻,髻最顯眼的就是那一隻雙翅平展的鳳釵,綣玉棠額前貼著金色花鈿,襯得那眉間的肌膚更是白裡透紅,隱隱透出一股芳菲嫵媚的韻致。
綣玉棠的身形比在座的其他三位貴篁都要豐盈婀娜,她上身穿著杏色的對襟窄袖短衫,下著緊身長裙,裙腰高系,以大帶系雙桃結,酥胸半掩,就是好一個妖艷尤物。
被綣玉棠這樣說,樓主柳怡宴卻沒有什麼惱怒的意思,她笑了笑,手中馨香金扇開開合合,很乾脆地就收起了酒杯。
「也好,今夜不飲酒。」
看得出來,今夜的樓主心情是真的很好。
柳怡宴這樣說了,綣玉棠眼波微動,未語先帶笑。
「也是了,難得我們四人坐了一起賞月,怡宴你的酒量是好,但我們倒是比不上的,要先醉了,事情倒就沒意思了。」這個艷冶柔媚的伊人拿出蜜合色的繡石榴花絲帕半遮玉顏,眼兒彎如新月,笑得頭上華釵亂顫,金玉叮噹。
於是有人受不了了。
「玉棠,你……能不能別笑,」身子斜倚著繡屏,千疊樓裡最好的琴妓,「病西施」赭師流嵐怯弱弱地開口了。她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身穿著米白搭配淺橘的綢緞直身長袍,袍上精緻可人的小立領邊貼著豌豆花紋的金線,袍外加了一件嫩黃色綿綢夾裡繡花披風,蓋肩設計,特別素白潔淨。流嵐她素手捂胸口,煙眉輕蹙,流露出一種嬌媚柔弱的氣質,病如西子勝三分。
流嵐皺著眉,這樣怯弱柔柔地說了。
「我聽著頭疼。」
「流嵐妹妹你還病著呢,真的頭疼了?」綣玉棠也不笑了,為照顧到病弱中的流嵐,拿下絲帕她開口就喚來了赭師流嵐的丫鬟。「蘭蘭,快去把你家主子的藥拿過來,還有去廚房提醒一下,要他們今夜加熬一煲,時刻溫著,半夜送上來。」
睜著朦朧惺忪的一對水樣眸子,赭師流嵐神情痛苦地撫了撫額,掙扎著想好好坐起來,還到底還是沒能坐成。
「不用這樣……」她說道,但也是後知後覺,她的丫鬟蘭蘭早就應了綣玉棠的命令下樓端藥去了。流嵐她最後只能歎一聲,再次嬌弱地斜倚下去,閉目養神去。
今夜無筵席,有的只是四位貴篁的私宴。
爾雅如怡宴,端莊如牽機,嬌艷如玉棠,柔弱如流嵐。
世上有哪一位男人有這個福氣,能得到這四位中任何一位的心?
「不久之後,教行嬤嬤就要我們去挑人。在我眼中這一批童妓丫頭們,可是一個個都很有趣得很。」
讓站在一邊的丫鬟們把酒撤下來,換上了一壺溫熱的白茶跟四隻高腳貼瓷金竹紋茶杯。茶水從玉羊提梁壺的壺嘴倒出,茶香四溢。
綣玉棠看著杯上輕輕裊裊的茶香煙兒,一邊笑著,一邊伸手向一邊的玉盤,在玉盤上捻起幾朵曬乾的精緻小菊花,都一一扔茶水裡去。只見這甘菊在茶水中浮沉,靜靜地舒展身子,一朵一朵給茶水滋潤得愈明麗,好似第二次重新盛放了。
待所有菊花兒都沉到杯底下去,把茶水映得金黃透徹時,綣玉棠捧茶一吮,給甘甜的茶味滋開了眉尖眼角。
「前幾天不是說有孩子給推下井了麼,水缸訓練好像也出了一次問題,事情是很有趣,但教行嬤嬤現在就快氣瘋了呢。」饒有趣味的口氣。
一邊靜養心神中的赭師流嵐是再一次蹙緊了細眉,神色更加纖弱。
樓主柳怡宴是金扇遮面,肆意大笑。
只有「玉啼」魚牽機端坐捧杯,目光淡然如初。
坐在這裡的誰到知道對於這次事件,教行嬤嬤是絕對不會手軟了。
最後被抓出來的女孩,估計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細細想想,自上代樓主菊初南死了之後,千疊樓裡已經很久沒有這種異樣的熱鬧了……
綣玉棠瞇起雙眸,看茶水倒映著她額間那一點梅花紋的金色花鈿,看得出神。
是她綣玉棠的金色花鈿迷人,還是柳怡宴手中的金扇更奪目?
月色撩人,把四人籠罩,她們身上都灑滿了淡淡的月輝光華,一個個看起來更似麗質仙娥。
「『沒有真情的人是垃圾,她的才藝也一樣』……」不知道為何,綣玉棠她喃喃起了上代樓主菊初南常常掛在嘴邊的那一句話。「什麼才藝,什麼真情,連這一批童妓丫頭們都懂得的道理,千疊樓裡哪裡還會有什麼真情。官妓最重要的是才藝?笑話而已。上代樓主留下來的這種荒唐的觀點,怡宴,你還是一直堅持著?」
綣玉棠把眼前的人兒盯看一會兒,嘴角一勾,又開始幽幽地笑了起來。
她完全看不清柳怡宴輕紗後面的表情。
「怡宴,我想要如意那個孩子。」
綣玉棠放下杯子,再次開口,語氣溫和輕柔得如這杯茶,如恬淡甘菊,如這裊裊的白煙。
柳怡宴的回答地比她想像中的還要迅還要乾脆。
「給你又如何。」
樓主她抬頭遙望一夜璀璨星空,平靜地閉上雙目,用金扇掩臉。
「可那孩子的殼很硬的,你敲得開嗎?」
從扇後傳來悶悶的笑聲。
在就在樓主這樣回答綣玉棠的時候,在樓下的一個角落裡。
一個人影隱匿在黑暗之中,悄悄地走進了童妓玲綠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