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哲仔細地聽小龍蝦訴說,臉上卻並沒表露出深深的震驚。從那次發現接頭人是小段和「大頭」起,聯想到小龍蝦哥哥磁片中也隱喻過飛鳥夜總會,高哲就把飛鳥夜總會列為毒品交易上家的重要嫌疑對象,只不過,那時他在龍虎幫還算不得什麼重要人物,沒有很高的地位,不知道龍虎兄弟和阿康之間是否存在著更為隱秘的關係,只得先壓下來以後再說。更何況,當日小段接頭中突發「意外」而斷腿本就令怕阿康報復的高哲忐忑不安,不敢輕易派人去調查,他怕一個不留神驚動阿康,反而將其注意力吸引過來,若是阿康卯足了勁摧毀自己,他高哲是無力反抗的,弄不好龍虎兄弟為了自保也會交出自己。「小龍蝦,你說小段跟四眼文走得很近?」他揀出小龍蝦敘述中自己比較在意的部分,細細推敲著。
「是啊!」小龍蝦點頭,「我也納悶,阿康和四眼文素來水火不容,這個小段敢跑去找四眼文喝茶,豈不是活膩歪了麼?阿康要是知道了,非得將小段抽筋剝皮不可!」小龍蝦說完,灌了一大口啤酒,慢慢地嚥下去。「不過,道上早就開始流傳,阿康嫌小段辦事不力,早有捨棄之意。我原來還不怎麼相信,可小段腿斷了以後,阿康不僅沒去探望過小段,還將飛鳥夜總會換了老闆,連小段那個囂張跋扈的妹妹,也被人從飛鳥夜總會裡趕了出去——哲哥,小段跟四眼文來往是在腿斷之前,或許,小段是為了得到四眼文的某些好處,也或者他是覺出來阿康對他越來越疏離,才去找四眼文,想給自己留一條保底的後路。」
關於小段的話題,兩個人聊了許久,但高哲出於某種考慮,並沒有將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與小龍蝦共享,而小龍蝦對高哲倒像是知無不言,將他打探到的事都告訴了高哲。比方說高哲這次被警方無罪釋放是因為陳玲玲找了市裡的某個領導出面,而龍虎兄弟在高哲出事後並沒有任何行動,還有他聽說阿康因為高哲和陳玲玲又搞到一起而大怒,還說要殺掉他高哲等等。
高哲對小龍蝦的聰明才智一向都很欽佩,看著他對道上這些事侃侃而談,海獅娛樂城的勢力也發展迅速,他雖然高興,卻也隱隱生出一絲擔憂。小龍蝦是能夠成就大事的人,他若心存良善,也還罷了,若是他漸漸轉入邪道,形成強大的勢力,想要摧毀可就難了。高哲知道這樣懷疑處處幫自己的小龍蝦有些過分,可想到小龍蝦今天竟然拿著炸彈去自己家,想用那枚炸彈將參加葬禮的警察全都炸死,他就覺得不寒而慄。幸好,小龍蝦如今還顧念著跟自己的交情,沒有這樣做,否則,東海的警界將會因這場爆炸徹底癱瘓,東海的社會治安也會糟糕到難以預料!
放下酒瓶,再一次拿起「baifen」,高哲的臉上卻顯得很陰鬱,小龍蝦啊小龍蝦,我正面與那些**大佬們鬥智鬥勇,搞得自己精疲力竭,雖然你一直都在幫助我,但我依然能感覺到,你正從我們的兩敗俱傷中「漁翁得利」,不斷擴張你的野心和勢力!我打從心底裡不希望,我們聯手滅了阿康和四眼文等人後,我們弟兄倆再鬥得你死我活——不,論智謀,我永遠也不會是你的對手。或許,這話應該這麼說,我打從心底裡不希望,你幫我滅了阿康和四眼文那些惡勢力後,我便會死在你的手上——到你成為獨霸一方的**梟雄時,你不會允許身邊有「臥底」出現,不會允許有任何人阻礙你的發展!而我,向你太早洩露了我的底牌,很可能到時候會死無葬身之地!
「小龍蝦,這些——你打算如何處理?」高哲低著頭,悶悶地說。他不知道小龍蝦會如何處理這些價值不菲的「baifen」,他知道,如今小龍蝦的勢力已經初步形成,他高哲的話對小龍蝦來說,很可能不具有任何效力。
小龍蝦似乎看出了高哲的擔憂,他沒直接回答高哲,只是叫人從外面拿進來一個炭火盆,擺在了兩人面前。等手下退了出去,他當著高哲的面,把那一包包baifen,全都扔進了炭火燃得正旺的火盆裡,「哲哥,你放心,我跟你保證過,除了經營地下賭場以外,我絕不插手其他的違法活動,我小龍蝦說到做到!」他看著高哲面色有些和緩,淡淡地笑了笑,話鋒卻突然一轉,「不過,哲哥,也請你理解,有的時候為了給我哥哥和小馬哥報仇,我可能會採取一些極端的方式,流血不可避免——想要自保就必須主動出擊,這本是無奈的抉擇,我不想過多解釋,那麼多次的死裡逃生,你該懂的!況且,小馬哥他還在天上看著我們,我可不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高哲臉色白了白,但他卻無法反駁小龍蝦的話,他知道,小龍蝦能活到今天極為不易,別的不說,就是那些傭兵的追殺就將其屢屢逼進絕境。再加上小馬哥的慘死,讓小龍蝦的復仇意念無比強大,「我懂——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高哲苦笑著,心裡明白,小龍蝦是在故意說給自己聽,等他高哲給小馬哥報仇是不可能的了,他小龍蝦只能親自動手了。「可是小龍蝦,我還是希望你報仇時不要牽連無辜,我雖然能理解你的做法,可感情上卻承受不了!」他低低地開口,目光中帶著一絲乞求,還有哀傷。可話剛說完,他就後悔了。高哲,你憑什麼把你的理念強加到別人身上,你是警察,可別人不是,別人有自己為人處世的原則和方法,你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這樣那樣?
「哲哥,我為了報仇殺人流血你感情上承受不了,可小馬哥、三兒,還有你父親他們的流血死亡,你在感情上就能承受得了麼?」果然,小龍蝦被他激怒了,言語犀利起來,臉色也格外凝重,「虧你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麼報仇,你自己說,你能為他們報得了仇麼?」看著高哲張嘴想要為自己辯解,小龍蝦卻不給他機會,「你不用跟我說什麼法律伸張正義啊,都到現在了你還看不清現實麼?你以為電視劇裡苦情戲的主角被虐被陷害反而對仇人豁達就會被觀眾稱頌麼?告訴你,縱容壞人的結果只是讓壞人壞得變本加厲!就說四眼文,如果我們當初在知道他害死了小馬哥後能夠果斷出手,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說不定桃源旅店的那個女孩就不會死了,這世上就會少了許多罪惡!」頓了頓,小龍蝦語氣和緩了下來,歎了口氣,「哲哥,我做不到你那麼偉大,什麼事都把法律與正義放在第一位,所有的痛苦都自己默默承受!我只是想報仇,想用流血和死亡這種最便捷有效的方法肅清罪惡罷了!」
高哲起身,眼裡含淚,「不——小龍蝦,我從來就不是偉大的,相反,我很自私!我不是電視劇裡苦情戲裡從來不心存怨恨的主角,在我心底,有著深深怨恨。對小段,阿康,四眼文等人,甚至我的『boss』,我都恨得咬牙切齒,可是,即便恨,我有時候卻不敢表現出來,因為我太懦弱顧慮太多,每次想要不顧一切地做點什麼的時候,腦海中總會閃現各種人和事來阻止牽絆我,讓我無法放縱自己的情緒,只能用法律或者別的什麼借口來掩飾我的膽怯與不安。你知道麼?我一直都想像著自己能趕快擺脫這該死的**,回復到原本正常的生活中去,而長久以來我很怕自己會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就再也沒有辦法回去了——這次,我父親的死亡讓我極為痛苦,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原來了,所以,在離開警局的那刻我就下定決心放縱自己,告訴自己不要再排斥流血和死亡,還要敢於主動出招,將鋒利的匕首刺向惡人,血債血償,為死去的人討回公道!我本以為我會做到不理會週遭的一切,不再輕易心軟和動搖,但顯然,我的決心輕易又被我的自私打敗!小龍蝦,或許,你跟我說,今天你將炸彈帶到別的什麼地方想引爆它,我可能只會淡淡地說『哦,這樣呀』,我會盡量讓自己冷血,不去過多關注。然而,聽到你放置炸彈的地點是我家,我的心裡卻不能平靜,想到可能被炸死的人中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還有我的同事,我沒有辦法做到無動於衷——其實,我是個可恥的人,只想著那些跟自己有關聯的人!」感覺到小龍蝦把手放到自己抖動著的肩膀上,他哽咽著,把臉扭向一旁,「從我進入這個**,內心從沒有一天舒服過,膽怯與懦弱時常讓我感到困惑,我發現我其實根本就不瞭解自己,我做事不僅優柔寡斷,還立場不堅,任性,總是喜歡用各種理由,罔顧責任,背棄承諾,還自以為是地將自私說成是為別人考慮,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對不起——」高哲將自己的悲哀全都宣洩出來,一時間情緒不能自已。
「哲哥,你是人,不是神!」小龍蝦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安慰著高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