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韋行要離開韓青笑道「既然已經擅離職守了也不差一天跟我去看看吧。」
韓青帶人去墨沁收拾爛攤子。
黑狼與帥望把黑英放到棺木中。
然後堆上柴火火葬。
三個少年都不再流淚裊裊煙火中黑英化成灰燼。黑狼終於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黑英第一次來到他身邊那個怯生生遠遠站定的孩子。他不喜歡膽小的人不過別人膽小同他有什麼關係他只當沒看見好了。可是那孩子好像很感激他什麼都不說。其實黑狼只是喜歡沉默。那孩子也感激他在受欺負時黑狼挺身而出其實黑狼不過是在維護自己的尊嚴這小孩兒是跟著我的。我教他功夫我帶著他要教訓他先衝我來。
黑狼不理他他卻越來越活潑愛主說笑好像在黑狼身邊獲得安全感。黑狼被他煩急了也不過瞪他一眼冷冷說一聲:「閉嘴。」
黑狼閉著眼睛如果我不刺那一劍黑英也許會活著。
他低下頭咬緊牙眼睛滾熱喉嚨哽阻內心痛恨可是他無法流淚。那是一種奇異的麻木感他好像被隔在這個世界之外這世間的一切都隔了一層玻璃看得見影像聽不到聲音像一場荒誕不經的默劇。
他知道他殺了黑英他也殺了冷玉他內心不是痛而是燥熱象著了火可是只有熱度沒有痛覺他好像同黑英一起躺在了火堆上他覺得熱知道這樣會被焚燒成灰可是卻無法做出反應。
他閉著眼睛內心微弱地:「其實我已經死了我只是還能動。」
其實很多人就這樣把無法忍受的痛苦忍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直到痛苦結束有時候回頭一望十年就那麼過去了有時候大半生已經過去。
然後現原來等到的並不是幸福生活而是永不癒合的傷口。
失去了舊日的重壓以為可以抬頭挺胸了原來並不能身體已經習慣半彎後背也早已變形來到陽光下正常的人群裡忽然現原來自己是畸形的。站在人群裡像站在異星上一樣說著同樣的語言也無法彼此溝通。
而舊日的疼痛與恐懼會在夜幕降臨時重回你的身旁。白天象偷襲你的鬼魂夜裡它會在夢中抓住你你將在睡夢中繼續以前的生活。十幾年的創傷用十幾年來平復如果你沒在傷痛中做出任何錯誤判斷再次傷害自己的話。
再回已是百年身。
黑狼站在那兒靜靜地問:「我為什麼要刺那一劍?為什麼我刺死的不是自己?不過一切也沒有區別。如果讓我選我還是覺得死掉比較好。那麼希望你原諒我把我覺得好的給了你。對不起。」
韓青與韋行清點一下冷凡住處七具屍體地牢口三具地牢裡加上冷玉三具屍體園子裡零星地躺著五個人。算上京城裡那兩個這一仗殺了冷玉二十個弟子。而且這些人看年紀都是成年人與少年基本上等於把墨沁滅得很乾淨了。
兩人在莊子裡一時間各有感慨。
韋行問:「證據充分了?」
韓青道:「冷玉沒想到自己會死往來信件就在書房。證據充分到足夠冷思安閉嘴的了。」
韋行道:「為什麼不把那小子宰了?」
韓青白他一眼:「因為那小子不結黨他只是做自己覺得對的。」
韋行哼一聲不結黨才容易宰!做自己覺得對就應該宰了他應該做老子認為對的。不過這種話當然不能當著韓青面說想聽唐僧唸經嗎?
韋行道:「帥望的功夫在實戰中可比比武時要強是不是?」看看當韋帥望不在你面前沒有顧忌時那一劍是多麼的精準。()
韓青苦笑:「這孩子做事也冷靜果斷雖然他只是個孩子可是這反應與決策一點不比你我差。」比我果斷又比你寬厚。
韋行微微得意然後橫韓青一眼:「你笑那麼難看幹什麼?」
韓青無奈地:「你兒子被血腥場面驚嚇到你一點感覺也沒有?」
韋行鄙夷地:「人人都會驚到驚驚就習慣了!」
韓青只得微笑點頭:「師兄說得是。」可是這孩子第一次出手就血腥成這樣有點驚大了他恐怕會難受好一陣子。
韓青心裡不安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師父會怎麼想?
不管他師父怎麼想他自己的想法是韋帥望做得好極了相對於他的年紀來說他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儘管韋帥望嚎啕大哭覺得自己沒成功地解救人質。可是韋帥望做事的原則一點沒錯有證據先保全證據還知道先把冬晨支開。韓青微微歎息帥望為他想的太多了多到已經讓他無法站在公正的立場上了。同冷玉談判出了意外韋帥望的判斷依舊是對的沒必要翻臉先答應下來派人回冷家商量畢竟這不是幾個孩子自己的事。
當然韓青理解黑狼做事也沒錯他有他的堅持他要救人但不必把自己兄弟牽扯進成功率不大的救援中。
韋帥望知道黑狼闖進墨沁之後的反應也很正常雖然……韓青私心還是希望韋帥望等他的支援。不過甚少有少年人能那樣冷靜。
然後韋帥望的戰術真是運用得成功了。不能更好了當然他的功夫很適合這種戰術也是實情如果論殺人韋帥望無疑是冷家殺人最快的幾個人之一冷蘭的功夫比他高但同樣對陣時不見得比他贏得快這兩人合在一起簡直就是冷家的必殺技。
韓青忍不住問:「你要對付冷蘭與韋帥望兩個小傢伙有把握嗎?」
韋行揚揚眉我現在對付韋帥望一個都得小心謹慎韋帥望不放暗器是沒問題還對付他們兩個。韋行道:「冷蘭那丫頭功夫是不錯。」我兒子當然不用說。
韓青忍不住笑然後再一次長歎。
韋行終於怒了:「你長吁短歎地幹什麼?滅了冷玉天大的喜事你要是敢動我兒子我告訴你!……」
韓青笑:「你告訴我什麼?」
韋行拿手指了半天不知該說什麼好氣道:「都是你把教得這麼莫名其妙還哭!還去叫冷玉的弟子快跑這不有病嗎?」等老子有空抽他一頓。
韓青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對我因為他殺人太多揍他一頓你再因為他把人放了揍他一頓。他就沒病了。」
韋行氣道:「他要聽你的早死在墨沁了!」
韓青笑看他:「他要聽你的根本不會去闖墨沁怎麼會死在墨沁。」
韋行說不過他師弟真是氣得七竅生煙明明真理在手怎麼就講不出理去呢?
韓青一看老大要爆忙笑道:「我可不是歎他把冷玉滅得太乾淨了。我是想讓這樣的韋帥望在冷家閒著即不應該也不可能。」
韋行正準備動手揍人呢忽然聽到這樣貼心的話立刻忘了動手:「對啊!我看韋帥望這小子把冷蘭指揮得……師父那寶貝女兒分明就是個……」說她無腦兒吧她明顯很聰明說她聰明吧……聰明人不恥與她為伍。半晌道:「就是個打手!你讓她這樣的人掌管冷家那簡直……」韋行真是悲憤氣填膺。
韓青苦笑再一次長歎:「算了現在說這個為時太早很久以後的事也許江湖中另有英雄才俊出現。」
韋行哼一聲好虎駕不住一群狼難道冷家能容忍他人上位?說冷家內鬥得太激烈不激烈恐怕早被外人得了盟主了。
冷玉的屍體抬出地牢韓青看到他胸前血跡微微一愣過去細看然後叫人:「給他換身乾淨衣服好生安葬。身上一套血衣給我收好。」
然後又忍不住過去拉開衣領看他的傷口。
韋行忍不住道:「這血跡是有點奇怪。」血跡外衣上的比裡層衣服上的多看起來好像不是從裡向外滲出來的倒像是從外面沾上的。
血應該從劍上血槽裡流出來按冷玉倒下這個姿勢是劍從下斜向上刺的血會流到劍柄上去不會沾到衣服冷玉的血跡竟然是外衣最多。
韓青道:「你還記得誰身上有貫穿傷?」
韋行驚駭:「黑狼把黑英與冷玉殺死在一起?」
血流出來流到黑英的衣服上被阻截在兩人的外衣上暈開。
韓青道:「可能是黑英撲過來……唔!」不可能。
韋行道:「呸等他撲過來冷玉死十回都有了。」
原因只能是黑英一開始就站在冷玉前面不過即使這樣有人阻擋一下冷玉也不可能反應不過來。
良久韓青終於道:「冷玉是去救他兒子!」
韋行道:「那個黑狼簡直是一頭冷血動物!」我兒子還為他出生入死!我宰了這小子!
只有冷玉向前衝時才可能中劍之後向前撲倒血跡才會在他的外衣上暈開。也只有因為黑英擋在前面他才會看不到劍刺向他而意外中劍也只有黑英擋在前面才能解釋黑英身上巨大的傷口。
韓青道:「別激動我們回去問問再下結論。」
韋行氣恨他一直看那黑小子不順眼。強盜性格的往往最看不慣別人也有同樣的強盜性格。
韓青與韋行回到酒鋪冷凡已經找人把酒鋪打掃乾淨韓青忙問:「昨天黑英身上脫下的衣服呢?」
冷凡道:「扔了那衣服臭得……」
韓青問:「還記得扔在哪兒嗎?」
冷凡道:「我去找回來。」
韓青點點頭。
片刻團成一團的黑色衣服拿了回來。
韋行皺眉:「你扔到廁所去了?」
冷凡陪笑:「不是只是垃圾堆那個味道……」
韓青翻開衣褲輕歎一聲:「這個是從他身上脫下來的?」兩條褲管裡全是糞便與膿血。
冷凡點點頭過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韓掌門想必也讀過給冷家的報告!」
韓青點點頭看看冷凡:「我必須在每年可能會死的一二個孩子與其餘幾十個孩子的性命間做選擇。很抱歉最後還是這種結局。」
冷凡愣住半晌:「這些死去的人都是……」
韓青點點頭:「我明白他們都是墨沁的都是維護墨沁的可是也是當年的孩子長大的。很難抉擇。」
冷凡瞪視良久欠欠身退下。
為什麼我們可憐那些無辜的孩子而對那些已經長大的被苦難扭曲的當年的孩子就不再仁慈了呢?(百分之九十多的人反對廢除死刑!那些人不都是無辜的孩子長成的嗎?基因錯了不是他們的錯教育錯了不是他們的錯自私的本性不是他們的錯是人類的共性。支持廢除死刑!)
韓青把濕沉的褲子放一邊輕歎:「是他親兒子。弄成這樣……」
韋行道:「因為你心慈面軟所以他受這個苦。」
韓青看了韋行一眼韋行自問自答:「如無你心慈面軟他不到一歲就死了?我看他多餘活這幾年!」
韓青看他一眼無語。
拿張萱紙來微微噴濕把衣服放在紙上壓一個血印子就拓下來同冷玉的衣服一比吻合。
韋行怒道:「我去宰了這個冷血的王八蛋!」
韓青沉思:「黑狼即然會為了黑英回到墨沁他應該對黑英很有感情啊!」
韋行想了想唔是啊雖然他看黑狼不順眼可這種不順眼完全是同行相輕那種韋行不是笨蛋他也覺得黑狼不像那種會用黑英去誘殺冷玉的人不過既然韓青在這兒他就完全不必動腦子了怪累的而且他對黑狼倒底為啥殺人也不關心如果韓青說有罪他就出刀。說無罪他就繼續歇著多省事。
酒鋪外冷凡一聲:「韋公子。」三個少年回到客棧。韋帥望還笑一聲:「靠他們來了你就知道打掃衛生?」
冷凡沒回嘴倒紅了臉。
帥望登時也窘了:「我開玩笑。」唔有師父和爹罩著還真不一樣。
冷凡欲言又止最後只笑笑。
把韋帥望嚇得我的媽啊你衝我笑?你啥意思啊?
裡間韓青已經開門叫:「帥望黑狼。」
三個孩子一起過去回稟一聲黑英已經火化。
韓青道:「你們回屋歇歇吧。」只留黑狼一個:「黑狼我有句話問你。」
黑狼留下。
帥望走出門想想又回來。
韓青瞪他一眼想想韋帥望也算是第一個到現場的證人也就罷了。
冷蘭回頭看看心裡很鬱悶靠原來就多我一個啊?不過她也挺習慣這種情況的原來在家裡一家人說話也經常不帶她。冷蘭同外界的一切溝通都是通過冬晨達成的。
韓青沉默一會兒站起來走到黑狼面前沉聲道:「你師弟剛去世我知道你心情很沉痛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問。黑狼黑英是怎麼死的?」
黑狼慢慢抬起眼睛目光慢慢落到韓青身旁案上搭著的兩件衣服。良久輕聲:「是我殺的。」
屋子裡靜了靜韓青倒沒想過他回答得這樣直接韋帥望是直接被這句話驚呆了他還以為他師父要問黑狼殺死冷玉的事他是打算替黑狼求情黑狼這句「是我的殺的」可真是驚到他了。
韋行一拍案子韓青抬手阻止韋行把他下半截怒吼嚥回去摸刀的手也停下。
韓青道:「能把經過跟我說說嗎?」
黑狼緩緩道:「我刺死黑驁師父用劍鞘擊碎了我的右肩刺穿琵琶骨挑斷筋骨黑英要我殺了他我從地上撿起劍刺中他的心臟我師父聽到聲音過來救他我手上加勁連他一起殺死了。」
韓青震驚地:「你為什麼要殺了黑英?」
黑狼沉默一會兒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就像陽光下的人不明白蝙蝠如何用回聲定位一樣。良久他勉強回答:「我答應過不會把他獨自留下。」
韓青剎那間記得當年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殺死碧凝的情景。原因無非是不能把她留在冷惡手裡到最後只能一聲聲哀求:「求你殺了她!」
韓青黯然了。
韋行倒覺得滿正常如果這兩人當初約定過言而有信倒也正常。
只有韋帥望怒吼一聲:「什麼?!」一把把黑狼拎起來:「什麼?!你答應過不把他獨自留下?所以你殺了他?!你把他殺死在地牢裡?他沒死在那些人手裡死在你手裡?!」
黑狼抓住他的手腕拉開:「我盡力了。」
韋帥望甩開他的手掄圓了給他一記大耳光。
黑狼踉蹌一步韓青喝止:「韋帥望!」
帥望已經拎起椅子狠狠砸在黑狼身上黑狼摔倒在地。韓青伸手拉住帥望帥望瘋子一樣甩開他狂叫著向黑狼身上狠砸:「你殺了他!你殺了他!你可以等我的!你可以不給我一拳打暈我!你可以相信我的!你竟然選擇殺了他!」
黑狼抱著頭蜷伏在地上不動不吭聲後背的刀傷被椅背的木方砸了一下又一下那種讓他眼前黑幾近於殺死他的疼痛好像終於砸碎了那層隔著他與這個世界的玻璃疼痛剎那全部降臨到他身上。
呃原來黑英真的死了而且是被他殺的。
原來那個膽小的孩子真的變成一罐淡灰色的塵土。
疼痛把他淹沒劇烈的震動把他驚醒內心的痛苦讓他拚命摳住地上的青磚指甲斷裂青磚粉碎他痛叫一聲一口鮮血衝上喉嚨他的後背又挨了一下頓時一大口血噴了出去黑狼不覺得難受他只覺得吐血的感覺真好這樣無力這樣暈眩這樣接近死亡。
他閉上眼睛放下護住頭的手打死我吧。
韋行越過被甩得一個踉蹌的韓青過去抓住韋帥望韋帥望再次甩開這小子狂怒之下居然用上內力韋行大怒抬手給他一記耳光:「你給我住手!」
韋帥望不理接著往那塊已經一片絳紅的後背狠砸。韋行一把將椅子奪過去怒吼:「殺了他同把他給一群狼有什麼區別?」
韋帥望怒吼:「我這就殺了他讓他實踐諾言去陪他弟弟!」
韋行終於怒了「唰」地抽刀:「給你!」
韋帥望手握鋼刀悲憤交加怒目半晌終於「哇」地一聲大哭出來舉刀往地上狂砍:「打死你打死你!」把韋行氣得——我的屠龍刀!我他媽抽你!
韋帥望一通亂砍把刀一扔一腳踢碎門嚎啕著出去了。
冷蘭剛換了便裝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看著韋帥望象架波音七四七般地咆哮著走過。(古代人咋知道波音七十七呢?因為這個古代人用王碼五筆簡體中文說話那麼認真我翻譯成文言文:望窗前泣過蘭立門前瞠目曰:胡為乎長號而過?)
冷凡打著寒顫心想真不是我的錯難道哪個正常人能判斷出來這樣一個比劉備能哭沒劉備哭得好看的小孩子能把墨沁滅了?
冷蘭困惑地來到韓青的住處:「韓掌門你又趕他走了?」
韓青臉上保持一個和順的表情內心仰望蒼天:不我再也不敢趕他走了還又……一次就夠了。
韋行氣得直想抽人你這叫說的人話啊?
冷蘭道:「他哭得跟什麼似的……呀黑狼怎麼了?有刺客嗎?」
韓青忍不住笑了你這想像力啊!「被帥望那混小子打的。」
冷蘭更困惑了:「他一邊打人一邊哭?」
還真是那麼回事。
冷蘭看兩位大人的表情覺得自己問的一定不夠機靈自慚形愧之下覺得還是去問韋帥望比較舒服韋帥望敢笑她她可以打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