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瑤輕展衣袖讓裁縫為她量衣。
初長成的少女修長筆直如未經過風霜的嫩芽。不過這少女有一雙沉靜的眼睛臉上也略帶一絲疲倦那樣稚嫩面孔上的滄桑讓人心痛。
執掌後宮的是側王妃可是長公主住的懿德宮她再也不敢安排小公主自幼得到太多選擇的權利雖然自由自主可是選擇錯誤也只能自食其果所以光是選擇已夠她累的了。
受盡寵愛卻不能走錯做錯。
量衣的婦人恭敬地請求:「請公主轉下身。」
芙瑤微微轉身眼前劃過一雙熟悉的眼睛。這雙眼睛不知為何讓芙瑤驚悸她一定見過這雙眼睛無比熟悉無比親切卻又無比陌生那雙眼睛瑩光閃動好像蒙著一層淚水那雙眼睛裡的淚光讓她心悸。這種怪異的感覺讓芙瑤驚訝怎麼回事?
可是小公主早已學會不在眼神裡流露自己的心事她依舊沉靜地站在那兒默默回想我在什麼地方看過這樣一雙眼睛這雙眼睛為什麼帶淚?看著我那麼辛苦地含著淚為什麼我有這種奇異的感覺?
芙瑤抬起眼睛看到鏡子裡的自己一剎那兒洞明瞭悟多麼熟悉的眼睛自己每天自鏡子裡看到的就是這樣一模一樣的眼睛怎麼?那個與自己有著相同眼睛的人應該已經很老了吧?居然還保持著一樣的形狀與神彩?
芙瑤有一剎那的失控她緩緩轉過頭看看了那雙眼睛一眼她的大眼睛因憤怒與痛恨而噴出火來十年了你終於記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女兒了嗎?
這一剎那的怒火讓納蘭素驚駭啊她認出她來了?
可是芙瑤很快地垂下眼睛回恢一個平靜詳和的態度沉靜地站在那兒優雅地接受著下人的服侍。
不只是一個陌生人。芙瑤靜靜地對自己說不管她是不是納蘭素她對我都只是一個陌生人。
十年來王上不間斷地派人尋找著的納蘭素就像沒入大海的一粒砂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一個那樣美麗柔弱的女子竟會沒入人海這真是一件讓人無法相信的事。除非她死了怎麼可能不被現?南王甚至派出女官去富商權貴的家眷沒有。除非納蘭素在農戶家裡養豬否則一定會被現可是這樣一個美麗女子是不會泯沒在窮人家裡的也沒可能不被找到這種不可能的事就是生了十二年了這個被父女兩人都認為是死掉的死人竟然又出現了。
芙瑤沒有驚喜只有悲憤。良久才對自己說這個人想必是有自己的難處雖然不知她為什麼竟會選擇拋棄自己的女兒不過世間為了自己的生活而拋棄親女的人也不在少數先為自己打算也沒什麼大錯。這個十二歲的少女一直保持著一個莊重平和的態度直至青白的人跪下告退芙瑤緩緩抬頭:「我還要做幾件貼身衣服隨我去內室量一下吧。」
那個量衣的婦人起身可是那個有著一雙美麗眼睛的婦人輕聲道:「我來吧。」
芙瑤再次打量她除了一雙眼睛沒有走形身材也依舊美好舉動間有行雲流水般的韻味面上帶著面紗可是依舊可以看到美麗的輪廓。看起來她在青白布衣坊還甚有地位。
芙瑤只帶了貼身心腹在內室緩緩解衣。她不想先開口她已經給了那女人一個說話的機會她沒有力氣先開口說什麼?這些年你還好嗎?拋棄女兒後得到幸福生活了嗎?
可是納蘭素維持沉默。
芙瑤終於問:「你是青白的老闆?」
納蘭素輕聲:「是。」
芙瑤微笑:「布衣店老闆的日子比做王妃還好吧?」
納蘭輕聲:「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享受做王妃的生活。」
芙瑤忽然放低了聲音:「你得到的快樂抵得過骨肉分離的痛苦嗎?」
沉默。
芙瑤感覺到按在自己身上的手指越來越涼涼得似一塊玉般。
直到量完納蘭才輕聲道:「生活並沒有把快樂與痛苦放在我面前讓我選擇那也不叫選擇命運給出的選擇不過是這樣的痛苦與那樣的痛苦。」她緩緩地優雅地躬身告退。
芙瑤輕聲:「可是你的選擇始終考慮的是怎麼對你自己更好而不是對你的女兒更好。」
納蘭輕聲:「是。」
芙瑤沉默地看著她的母親不卑不亢溫和而堅定悲哀卻內斂承認而不迴避雖然她是一個自私的母親可是芙瑤寧可看到一個這樣的母親而不是父王悲悲慼戚的側室中的任何一個。即使她恨她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可敬的是配得上她父王十年念念不忘的一個女子。
芙瑤終於問:「你想見王上嗎?」
納蘭搖搖頭。
芙瑤微笑:「特意來看看我?」
納蘭沒出聲。
芙瑤輕聲:「多謝。」
納蘭鞠躬芙瑤輕聲:「不送了。」
納蘭退出去。
芙瑤呆呆地站在那兒良久道:「我累了要歇一會兒。」
貼身服侍的聽雨退了出去。
寂靜中那少女輕聲道:「媽媽。」別走媽媽。
為什麼拋棄我?還以為你從此過上快樂幸福的生活原來也並沒有不過是這種痛苦與那種痛苦那麼何必選擇犧牲我?
如果讓我選擇我也不選擇給心愛的男人做妾可是她的選擇裡畢竟包括拋棄我。
納蘭一行出宮京城分店的管事陳傑已迎過來:「辛苦了白老闆。」
納蘭微笑:「不妨還算順利。」納蘭素的夥計們只知道她姓白白老闆。
陳傑道:「宮裡這批貨價格壓得奇低。」
納蘭素笑:「宮裡肯用我們的衣服就好價錢倒無所謂。」
陳傑道:「是是光是御用這塊牌子已經價值連城。」
納蘭素說著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王宮這個闊別了多年的地方這熟悉的永遠不變的紅色城牆納蘭微微苦笑是的對於芙瑤來說她當初的選擇是自私的可是她真的不能選擇把一生埋葬在這個巨大的紅色墳墓裡。
她也只有一生只有這百十年的生命。不能沒活過就已死掉。
回過頭來幾乎撞到一個人的身子不過那股子熟悉的味道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納蘭微笑:「你趕來得好快。」
陳傑看到一個男人直奔他們漂亮的女老闆而來剛想出聲喝叱白老闆已經自己招呼了那男人一臉風塵僕僕又急又氣可是依舊讓人一眼就生出敬意來陳傑從沒見過氣質這麼好的人王宮貴族也有氣質不過多少有一點高高在上的架式這個男人卻讓人覺得親切溫和可靠可是這親切又沒到讓你敢生出輕視的地步相由心人那人臉上有一種常做出決定的人才能的有力的目光。即使穿著樸素也知道那是個有地位的男人何況這男人身上穿著他們白老闆手繡的白玉蘭標誌的衣裳。青白布衣的生意越做越大陳傑已多年沒見過白老闆的親手作品傳說中只有三二個人的衣服是由老闆親手制的即使恭親王府高價求一件繡品陳傑看那針腳也不過是店裡最好的繡女繡的。
所以一看這衣服陳傑就退後一步讓出地方來。
韓青抓住納蘭手臂輕輕晃一下責備:「該死的納蘭!」
納蘭素微笑向陳傑道:「你們回去吧。」
然後隨韓青並肩而行。
納蘭微微側頭一貫的高貴優雅忽然間帶點小鳥依人的溫婉眼神也軟下來:「韓青韓青你難道是跑來的嗎?」
韓青怒道:「納蘭!我快被你嚇瘋了!」
納蘭的笑容微微苦澀:「我有十年沒見過她了。」
韓青慢慢垂下眼睛呵是啊他歎氣:「其實我應該早為你安排。」
納蘭輕輕撫摸韓青的下頜笑:「依你的性子應該是早就安排過了吧?是不是碰了一鼻子灰?」
韓青抓住她的手憐惜地看著她:「納蘭——」
納蘭微笑。
韓青微微遲疑:「她還好嗎?」
納蘭道:「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韓青輕咳一聲:「她對你還好嗎?」
納蘭溫和地笑了可憐的韓青早幾年那孩子一定稜角更利面對的又不是自己的親娘一定說過更難聽的話:「她很好很溫和平靜長成一個大人了。」
韓青知道這次見面不會是溫和平靜這麼簡單可是沒見到納蘭的眼淚他已經滿意他輕輕擁一下納蘭。
納蘭沉默她在孩子最需要她時離開芙瑤的反應不算最糟不過如果韓青聽到看到一定會心痛。納蘭微笑:「她這樣懂事我很放心你也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來了。」
韓青苦笑:「納蘭你應該讓我陪你來。」
納蘭側頭微笑:「最壞的不過是撞到南王或許他已經不認得我了就算認得我也可以把話說明白他找我是他的事我並不欠他。如果他真的不講道理把我囚禁宮中你再來救我也不遲啊。」
韓青責罵:「你這個自張主張的女人!如果你真的出什麼意外你就不想想——唉!」
韓青真是拿這女人沒辦法她翻陳出新的花樣比韋帥望還多每次他匆匆趕到這女人都已把事情解決就差給他一個ok的手勢態度又一貫溫婉讓人連火也不出。
韓青微微心酸:「納蘭真怕哪天你等得不耐煩我去找你時你已離開。」
納蘭仰頭輕輕撫摸韓青的面頰:「你這個傢伙我怎麼捨得你這麼英俊的傢伙呢?」微笑。她真的等了很久了很多次想過轉身離開可是每次這個人出現她都覺得等待是值得的。
韓青笑又覺辛酸:「納蘭我欠你良多。」
納蘭笑:「不要緊人家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呢。」
韓青輕輕捏她:「你這張嘴!」
然後才想起來:「他們叫你什麼?白老闆?」
納蘭笑而不答
韓青問:「你怎麼認識這些人的?青白布衣坊我好似聽說過生意做到王宮裡是很大的商家吧?」
納蘭笑彎腰。
韓青歎息:「唉我不在的這些年你都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