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韓青說:「你不必做這樣殘忍的選擇。」是選擇保護冷良的生命,還是表達對韓青的信賴。可是這一刻,帥望還是做出了抉擇,他決定,即使冷良背棄了他,他也不放在心上,因為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是韓叔叔,不是冷良;即使韓青利用了他的信賴也沒關係,他必須信任韓青的善意與判斷。
韓青沉默一會兒,終於一隻手輕撫帥望的大頭,歎息一聲:「帥望,我必須告訴你一件,讓你覺得不太好的事。」
帥望坐直身子,看著韓青,小小面孔上,有一點與他年紀不相當的鎮靜。
韓青眼睛微微移動,雖然還盯在帥望臉上,卻已避開了帥望那雙清亮亮的眼睛:「帥望,你得跟你父親走。」
韋帥望依舊保持那個表情,沒有動,沒出聲,沒有跳起來。只是目光裡那層亮閃閃的東西,一點點地黯淡下去,然後,他慢慢垂下眼睛,睫毛在黑眸子上投下的陰影,讓那雙亮閃閃的眸子像是變做了啞光的,這一刻,這雙眼睛看起來不像一個孩子的眼睛,內斂而深沉。
韓青寧可見他大哭。半晌帥望問:「多久?」韓青道:「一年,二年。」
帥望輕輕握緊拳頭,一年二年?他怕韋行嗎?怕挨打嗎?不僅僅是這樣。韓青的尺度比較寬,不觸及他道德底線的都可以做,韋行的尺度太小,凡未經他允許的都不可以做,挨打,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種被關進緊身籠子裡的感覺,只得屈腿弓背地縮成一團,或者,像束身衣,緊緊的束縛,一動不能動。
更慘的是,被束縛慣了,放出來,也不知道什麼叫自由了,終身終世縮手縮腳。比死亡還可怕的感覺,至少死亡是安寧的。這是——是懲罰嗎?帥望輕聲:「我寧可——!」
韓青搖搖頭:「不,帥望,我要你答應我,你要堅強,無論什麼時候何種境地,先選擇活下去,然後選擇好好地活下去,你明白嗎?真正的堅強,並不是不屈服,而是活下去!保持心底的那份善良活下去,如果你遇到挫折,遇到打擊,就連靈魂深處的東西都改變了,那不叫活著,你已經死了。活著,是不管外表如何改變,做事的方式如何改變,不管你是站著,還是跪著,你始終都是原來的那個韋帥望。這才叫活著,這才是堅強。帥望,我要你堅強。」
帥望垂著眼睛,半晌:「我知道,冷顏教過,不失赤子之心。」微笑,不過這個微笑抽搐著試圖變成扁扁嘴,抽搐著在微笑與哭泣中掙扎。
韓青說完大道理,自己還是擔心了,沉默一會兒:「同你父親在一起,聰明點,別招他,收斂點你的脾氣,別讓我疼心。」
韋帥望此時悲憤至極,可確是他闖了大禍在先,受什麼懲罰也只得忍著,所以只覺得全身肌肉亂跳,好似統統在掙扎要求自主,可是他只是沉默不語。韓青歎息一聲。
現在就讓韋帥望在如此迥異的環境中磨煉堅毅的性格與提高適應能力,是否有點過了?
韓青把手按在帥望肩上,輕輕搖一搖,小傢伙,勇敢點,每個人生命中都會出現無數的挫折,每個人都有。你必須學會自己面對,越早學會越好。
帥望知道韓青這是安慰了,可是,他還是打不起精神來,抽著嘴角,似笑非笑地應付一下子,倒在床上:「我困了,我再睡會兒。」
韓青給他拉上被子,他總想留下來安慰小傢伙,想再吩咐幾句,可是韓青畢竟不是一個媽媽,就算他想嘮叨,也找不到話說,皆因體內荷爾蒙不加配合。所以,他只是苦笑,看著小帥望的背景,了一會兒呆,就轉身出去了。
腳步聲遠了。帥望才慢慢縮起身子,縮成一團,然後把被子蒙到頭上,像嘔吐一樣無聲地抽咽起來。雖然他很內疚,可是這個懲罰太殘酷太冷酷了。
如果那麼生氣,何不乾脆自己動手教訓?為什麼送他走?把他送到他父親那兒!不如把他扔到路邊。這不也是一種拋棄嗎?把他扔給一隻狼。再一次,再一次被親人拋棄。
帥望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只是一個無力控制任何事只得任命運擺佈的孤兒。一個孤兒,有父母的孩子可以大哭大鬧表達自己的要求,孤兒,只能表達自己的悲傷。眼淚不會得到回應,所以,漸漸失去這項功能。
激動的靈魂漸漸平復,帥望閉上眼睛,我不要哭,我不要哭,再也不要哭,永遠不哭。
桑成進來,看到床上被子亂一團,心裡奇怪,韋帥望這麼快就跑出去玩了?既然床上沒有人,他習慣性地過去疊被子,結果掀起被子看到個黑乎乎毛絨絨的圓球,當場嚇得大叫一聲,仔細一看,原來不過是韋帥望的大頭,頓時結結巴巴哭笑不得地:「韋帥望,你你,——」
你了幾聲後現有點不對勁,韋帥望即沒翻過身大笑,也沒跳起來給他一下子,而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緩緩把被子重又蓋上,然後一聲不出一動不動。
桑成愣了一會兒,咦,什麼事?這這,這是帥望嗎?或者是帥望病得腦子壞掉了?
桑成想了又想,還是不放心,伸手摸了摸帥望的頭,不熱,倒是出了汗,有一點涼。不但額頭上有汗,好像連眼皮上都是汗。
桑成露出一個驚駭的表情,伸過頭去看韋帥望的臉,難道這張臉上浸滿了淚水?
韋帥望心想,你掀我被子,我沒揍你,你摸我的頭,我也沒揍你,你還非得把你的大頭伸過來,我是真的不想揍你啊。所以他只是猛地把被子蓋在臉上,被子角「啪」地抽在桑成眼睛上,桑成「啊喲」一聲,摀住眼睛,淚如雨下。
晚上韓青回來,見桑成雙眼腫得桃似的,怪道:「怎麼了,桑成,你好似哭過?」
桑成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韋帥望笑道:「他知道我要走,捨不得我,我們兄弟倆抱頭痛哭來著。」
韓青看看韋帥望,果然,韋帥望眼睛也紅紅的,當下再無疑問,留下桑成目瞪口呆:「什麼?你要走?走到哪兒去?」
帥望此時已冷下臉,被桑成推了又推問了又問,才淡淡道:「跟我父親走。」
桑成頓時呆住:「你父親?」眼睛剎那閃過韋行面目猙獰,把韋帥望踢得在地上亂滾的場景,皮猴似的韋帥望要跟他父親走?!雖然他總在韋帥望手裡吃苦頭,可是這些小苦頭,同韋帥望的父親對待韋帥望的方式比起來,簡直不是小巫大巫的問題,那是玩笑與虐待的本質區別。
桑成這下子,真急得熱淚盈眶:「那怎麼行?你怎麼能跟他走!」難怪韋帥望躲在被子裡哭,難怪象韋帥望這樣的人都會哭!帥望聽到桑成的話,正要出嘲笑諷刺來,抬頭看見桑成眼睛裡已經濺出熱淚來:「我去找師父!」
帥望慢慢嚥下他的譏諷,苦笑一下:「他夠為難的了。」難道還要韓青再為他同別人拚命?一個下午,帥望已經想清楚,與其讓韓青忍耐,不如自己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