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行慢慢走到桃林裡,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聲音,在空曠的林子裡特別的響特別的孤單特別的淒涼。
不知不覺來到林中,當年施施死的地方,他輕聲問自己:「我是不是沒有盡力?如果我不是轉身離去,是否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或許吧,可是韋行自己也知道,他是不可能做出別的選擇的,光是忍著自己一雙手不殺人,已經忍得很累很累了。
別人看了,會責備,你為什麼不堅強,可是當事自己,卻已筋疲力盡,能不能再多做一點,有時候連自己也問自己,你能不能多做一點?可是在當時,卻是寧可死,也不願再努力了。
遠遠地聽到嗚咽聲,韋行幾乎把「施施」兩字叫出口,可是,很快就分辨出那是個孩子的童音。
韋行循聲,找到正在樹上趴著哭泣的韋帥望,身子一抽一抽的,哭得那麼傷心。韋行並沒覺得帥望可憐,有韓青那樣的人照顧,無論如何不能算可憐了,至於眼淚,誰的成長會缺少眼淚呢?
他覺得有一點羨慕。那樣大聲,那樣任性,那樣放肆,那樣盡情地痛哭。
韋行這一次沒有衝過去,大聲厲喝:「不許哭!」他站在那兒,現自己心底其實有一個小小渴望,他渴望自己也能淚流滿面,大聲地委屈地嚎哭。
可是,一個人偽裝堅強太久了,忍淚忍得太久了,連想痛哭,也做不到,許多次淚盈於眶,內心刺痛,甚至四肢酸軟,可是哭不出來。面孔已經僵硬,淚腺已經乾涸。
唯一的表達,不過是木著面孔,沉默。韋行猶豫一下決定轉身離開。
腳下的雪,出輕輕的「咯吱」一聲,樹上的小帥望猛地抬起頭來,紅眼紅鼻與一張慘白的小臉,看到韋行,那張臉變得震驚而恐懼。韋行歎息一聲,招手讓帥望下來。
帥望覺得禍不單行這話簡直是真理,他今天怎麼就這麼倒霉透了呢?韋行的聲音依舊冷冷地:「怎麼?誰給你委屈受了?」
帥望不敢出聲,忽然間後背的傷也不那麼痛了,委屈也沒那麼大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只希望能找個什麼理由,快快離開他父親眼前,回到韓叔叔身邊去。
韋行喝道:「問你話呢!哭什麼?」
韋帥望沉默不語,有一陣子他很想說個謊,比如說,想媽媽了,可是,死去的媽媽對他來說是很重要很神聖的人,拿來說謊是不對的。別的諸如摔了一跤,韋行看起來又不是那麼笨的人。
韋行終於被惹火了:「啞巴了?是什麼就是什麼,你期期艾艾地幹什麼?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那一邊冷秋剛出了門,就聽到自己徒弟在大聲訓叱,冷秋循聲而至,看見韋帥望就快要挨打了,他咳一聲:「很吵啊,韋行。」
韋行這下子也覺得自己真是夠倒霉,又不能轉身就走,只得恭恭敬敬地:「師父!」冷秋問韋帥望:「我的雪狐呢?」韋帥望眨著眼睛:「哎,什麼雪狐?」
冷秋道:「你拿什麼把我的雪狐藥死了?」韋帥望的臉變成了綠色:「死了?你說雪狐死了?」冷秋點點頭:「死了,看起來你是個富家子啊,上次賠的那些銀子不關痛癢。」
韋帥望眼睛瞪得銅鈴大:「死了!怎麼死的?不可能!你嚇我!」
冷秋走過來,摸摸韋帥望的頭:「你又跑不了一頓暴打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會搗蛋的孩子,在冷家,像你這麼淘氣,還沒被打死的孩子不多了。」韋帥望驚恐地呆在那兒,媽的,雪狐死了!不過是蒙汗藥啊,怎麼會死?難道是哪味藥放錯了?不可能!不可能,可是如果真的放錯了,那個孩子呢?那個叫桑成的呢?別死,千萬別死,如果你死了,我怕是真的再也見不到韓叔叔了。
冷秋是想嚇嚇韋帥望,沒想到把韋帥望嚇得呆若木雞,他笑道:「雪狐也不值幾個錢,你爸爸賠得起,又不是藥死了人,不會要你償命的。」
韋帥望不聽這個句還好,聽了這句安慰,頓時全身顫抖,「哇」地一聲放聲大哭了,一邊哭,一邊往回跑。
這下輪到冷秋目瞪口呆了,咦,我說錯了什麼?轉過頭去看韋行,韋行有這麼大威力嗎?把小帥望嚇得全身顫抖面色鐵青,韋帥望一向是挺大膽的孩子啊。
韋行也目瞪口呆,看著冷秋,心想,還是你夠狠,我打得他半死也沒見他哭成這樣啊,你幾句話就能把他嚇得嚎啕大哭,要不怎麼是師父呢!
兩人對視一會兒,冷秋道:「沒事別跑這兒溜躂,風景好啊?人都死了,還憑弔什麼,有這股勁,往活人身上用吧。」韋行沉默。冷秋道:「快滾吧。」韋行躬身而退。
如果桑成死了怎麼辦?韋帥望從來沒這麼怕過,嗚嗚嗚,殺人了,那不是殺人了嗎?完蛋了,如果殺了人,就再也不會得到原諒了。他可是很努力地做韓叔叔的乖寶寶的,如果——如果——韋帥望想也不敢想,會如果出什麼樣的可怕後果來,嗚嗚嗚,那後果一定比跟著韋行學武還還嚴重,韋帥望彷彿見到未來一片漆黑,連死的心都有了,不如也喝藥算了。
打開門,韋帥望也哭夠了,也不敢哇哇叫了,一聽屋裡沒動靜,頓時心裡沒底,四處望望,沒有人,韋帥望直奔自己的房間,推開門,只見桑成雙目緊閉躺在床上,面色慘白毫無聲息,韋帥望再一次淚如雨下,手腳都不會動了,半晌才緩緩挪過去,低頭看平躺在床上的桑成,一隻手去探他鼻息,一對眼淚「叭嗒」就澆在桑成臉上,桑成睡得正香,本來夢見一桌子滿漢全席,正在思考先從甜點開始吃還是直接奔烤肉,忽然天降大雨,只見一桌美味順水流淌,急忙伸手抓住一盤子紅艷艷不知名的美食,正要看仔細時,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鼻子被人摀住了,原來小帥望此時已現桑成不過是睡著了,頓時滿腔悲痛化為悲憤,心說我嚇得一嘴巴都是苦味,你倒睡得香,情不自禁地把手往下一按。桑成一驚而醒,掙開韋帥望的小手,驚駭憤怒地看著韋帥望,一邊心裡想著,我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抓點什麼吃了再說,一桌子的好菜啊!
韋帥望抹一把眼淚,心裡這個窩火,再看桑成瞪著眼睛看他,立刻大怒:「看什麼看!你瞪我幹什麼?」
桑成立刻清醒,夢裡的那桌子美味不是真的,面前這個小鬼可是如假包換的他的救命大恩人,立刻把自己臉上肌肉改成鬆弛狀態,喃喃地:「對不起,我嚇了一跳。」
韋帥望心說,你那一跳跟我這一跳比起來,簡直算不得一跳,所以,他哼了一聲:「嚇一跳你還對不起,你是白癡啊!」
桑成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大恩人,心想,別人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都會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來,可是救了他的這個小鬼,毫不掩飾地驕橫無禮,他為什麼這麼倒霉啊,會被這樣一個小鬼救到!可是這個小鬼一臉鼻涕眼淚又是怎麼回事?桑成還沒笨到以為韋帥望會為他擔心而哭成這個樣子。所以他只是瞪著韋帥望,滿面奇怪。
韋帥望這一肚子氣:「你好沒好啊?」桑成看看自己的雙手:「還沒。」韋帥望問:「那現在還死不了吧?」
桑成覺得韋帥望這問候語言真是夠奇怪啊,可是大恩人在上,也只得回答:「死,死不了啊。」
韋帥望本來是找人吵架的,可是桑成實在老實沒脾氣得不得了,這一架竟是無從吵起,韋帥望運了幾次氣,最後還是覺得沒法無原無故無理由就捧一個蠢人。
韓青正巧這時進來,看見兩個小孩子鬥雞似地對望,忙問一聲:「怎麼了?」韋帥望回頭看見韓青,又是委屈又是驚怕,竟眼圈一紅,落下淚來。
韓青驚愕,帥望哭了?當然小帥望不是一個死不落淚的好漢,可是韋帥望皮得似個皮猴,豈是輕易能讓他落淚的?韓青驚道:「怎麼了?你不是一直哭到現在吧?」
韋帥望頓時大哭,韓青早就後悔自己的教育方式太過粗暴,看見帥望哭得眼睛通紅,又覺得可憐可笑,把帥望抱起來,帥望立刻抱住韓青脖子,再一次以大分貝的哭嚎聲轟炸韓青。
韓青苦笑:「帥望,你現在幾歲了?」韋帥望大哭:「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韓青道:「好了,是不是打得痛了?我忘了你背上有傷了,別傷心了。」
韋帥望的大哭頓了一下子,然後漸漸小聲,可是眼淚卻流得更多更快,過了一會兒,韋帥望低下頭,無聲地抽咽,把韓青的衣服弄濕了一大片,韓青微笑:「怎麼了?知道錯了就行了,不用再哭了,帥望,這可不像你啊。」
帥望悶著頭,哭夠了,小聲說:「師爺嚇我。」韓青一臉問號。帥望道:「師爺說雪狐死了。」韓青笑噴了:「你不是對自己的藥很有信心嗎?」
韋帥望再一次氣得大哭:「壞人壞人壞人!他是我見過的最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