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著一個小人。大約十來歲的一下男孩兒,面色青紫,人已僵直。韋帥望正不住地向那男孩兒口中哈氣,並用手按那孩子的胸部,這些動作表明,那男孩兒已無呼吸心跳。
韋行歎口氣,有點愁,打他還是不打他呢?他倒是在救人,不過是個救一個死人。韋行只得咳一聲:「據我看來,他已經死了!」
如果韋行看到此時韋帥望撇著嘴的鄙夷表情,韋帥望這次非再挨一頓暴打不可,可是韋行在帥望背後,看不到韋帥望的表情,只能看到韋帥望倔強的背影,那個小孩子不出聲,堅持要救活那個看起來已經是一塊冰的孩子。
韋行因為預計自己要打韋帥望一頓,所以已經準備好一條鞭子,可是目前的情形似乎不是十分適合使用,他總要給韓掌門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韋行只得站在那兒等了一會兒。
韋帥望的不懈努力看來似乎毫無效果,他自己也因為嘴唇不斷接觸那冰冷的死人一樣的嘴巴而感到噁心恐懼,堅持要救一個死人,是需要勇氣的,冰天雪地地,不斷地用嘴去觸一個死人的嘴,堅持不懈,不是一件容易事。
可是韋行顯然沒想到這一點,他只是覺得自己等得太久了,他說:「夠了,韋帥望!」
不,韋帥望不想夠了,先他不喜歡自己以後追問自己:「是否當日若我盡力,那個人就不會死。」其次,他雖然很怕他父親,可是他在任何時候都希望能證明是韋行錯了而不是他自己錯了。
所以他一直在狼狽地痛苦地堅持。越到後來越是欲罷不能。韋行斷喝一聲:「夠了!別再干蠢事了!」
這句話讓韋帥望不得不再堅持下去,他要證明自己沒有做蠢事,不是一個蠢人一個可笑的人一個笨蛋。
雖然他按壓那人的心臟的手法越來越重,就快變成捶打,大冷的天,額上全是冷汗,十個指頭在寒風中又分外的刺痛。等怒了的韋行終於一鞭子抽了下去。
帥望身子向前一撲,痛得眼前閃出一道金光來。很痛,不過韋帥望還忍得住,在忍痛這方面韋帥望現在已經很有經驗了。
讓他忍不住的是,那個凍僵的孩子一動不動,他努力毫無結果,韋帥望才六歲,過了這個年不過八虛歲,讓他面臨一個孩子的死亡,做出繼續救他還是放棄他,讓他去死這樣的決定真是太難了。即使以他在冷良處學到的醫學知識,他判斷這個孩子確實已經死了,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把懷裡的這個孩子放到雪地上,宣告他的死亡。
他不能做這個決定,他又確實已經喪失信心。
對死亡的恐懼讓他想逃離,可是他又做不到把一個四肢還柔軟的人扔在雪地裡不管,韋帥望的性子裡,有一點軟弱的地方,他不喜歡判決別人的死亡。那會讓他做噩夢。
帥望快哭了。然後背上又挨了一鞭子,韋帥望咬緊牙咬得牙齒咯咯響,再一次堅信,他恨韋行,並且永遠不會原諒他!
這時韋帥望做了一個決定,他解開那孩子的衣服,再解開自己的衣服,把那個孩子抱在懷裡希望能使那孩子恢復正常溫度。韋行立刻笑出來:「呵,你用火烤他,他也是屍體。」
嘲笑,他本可以伸手幫他,可是只是嘲笑,他本可以幫他的——就像在那個深夜裡,他把他留在漆黑的森林裡,他沒有救他的媽媽也沒有幫他。
韋帥望輕聲地勸告那具屍體:「請你活過來,我不喜歡看見死人,我不喜歡看見死人,我最恨有人死在我面前,你給我活過來!」
沒有動靜,韋帥望不能抱著一個沒有動靜的人到天荒地老去,而韋行已經受夠了這個孩子奇怪的固執,他低喝:「韋帥望!你沒聽到我說話?」
後背再一次挨鞭子,像火在燒,疼痛就像一隻蟲子,啃嚙著他的那點小堅持,韋帥望不是英雄好漢,早在他第一次挨揍時就已證明了他不是英雄好漢,他不是可以咬牙關一聲不吭的那種奇異兒童,他會慘叫哀求,因為痛不可忍而放棄尊嚴。
帥望抱著那孩子,伸手探他的脈搏,沒有,這麼久沒有心跳沒有呼吸,他應該已經死了,韋帥望所做的,不過是他父親口中的蠢事,他不是一個救人的英雄。
又一鞭打在背上,帥望落下眼淚。還是,救不到這個人。就算他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到死在他面前的人,一次又一次。
既然如何,這些人為什麼要出現在他面前?幹什麼不到別處去死,去死得遠遠的,別讓他看到。韋行火了:「韋帥望,你馬上給我站起來,否則,我剝了你的皮!」
帥望哭了,不得不承認失敗。他鬆開手,站起身,低頭看著那個死人,面色蒼白的死人,**歲大孩子的,一動不動,就像他剛看到他的樣子,韋帥望的努力沒讓他有任何改變。
韋行到此時,多少也明白,對於一個這麼小的孩子來說,親眼見到凍死的人,親手搶過一個救不活的人,是一件頗為震撼的事,所以,他輕輕晃晃他的鞭子,沒有再打,只是說:「走吧。」
韋帥望忽然暴怒了,他怒叫一聲,跳起來,狠狠地踢向那個凍僵了的人,一次又一次,一邊踢一邊狂叫:「去死去死去死!」韋行不得不韋帥望拎起來,怒喝:「韋帥望!」
韋帥望怒瞪韋行,就在這時,聽到咳嗽聲,不是韋行也不是韋帥望在咳嗽,雪地裡半沒有別的人,韋行低下頭,看到雪地裡衣衫不整的那個孩子正在緩緩地緩緩地移動手腳,翻了個身,再次昏迷了。韋行不得不說:「媽的!」真***詭異!帥望掙開韋行的手,撲了過去,把那孩子拎起來搖晃:「醒醒!」那孩子沒有動,但是,他確實在呼吸。
小帥望背起比自己大半個頭的那個孩子,踉蹌著,在雪地裡拖著沉重的腳步一點一點向韓青處挪去。
韋行看著那個小小背影在雪地裡慢慢移動,現這一次又被韋帥望逃掉,不過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好笑,可是笑容中又有一點慘淡。樹枝上都壓著雪。
空氣凜冽,韋行不想跟過去瞻仰韋帥望的光輝形象,所以,他在雪地裡慢慢散步,看看遠山,看看冬天的冷冷的藍色天空,他長長出一口氣,施施的孩子,倒底是施施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