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不想帥望聽到他與韋行的爭執,他來到韋行的院子裡,紫籐花早被連根拔除,大院子裡青草漫漫,淡黃色的蒲公英一片片綻放,可是紫籐已不在。
韓青進去,韋行正在練劍,看見掌門大人收劍迎過來。
韓青再次指出:「你這個禽獸!」
韋行瞪起眼睛:「我忍你一次夠了!再說,我跟你翻臉!」
韓青怒道:「你竟對一個孩子下那樣的毒手,你不但折磨他還侮辱他!!」
韋行暴怒:「侮辱?什麼叫侮辱?一個廢物,不肯好好學藝,將來屈居人下什麼樣的侮辱受不到?你現在說我侮辱他?不學無術,一個廢物!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尊重?」
韓青暴怒:「他為什麼沒有資格,他是一個人,他雖然年紀小,但是一個人,任何一個人都有權要求尊重!」
韋行臉上露出不屑來。
韓青喘一口氣,平息著自己的怒火,頓了一下道:「我知道這世上存在各種各樣的欺凌壓搾,我知道一個沒有倚仗的人,在這世上會受到什麼,我也盡力教給小帥望知道,可是我不希望讓他明白這道理的人是你!這世上存在的不公平不公正很多,我做不到一一剷除,可我不希望是你——給予他侮辱與折磨!」
韋行背著手,冷冷地:「他既然名義上是我兒子,他就不能丟我的臉。不學武,想逃走!說不定哪天還能讓我看見他唱蓮花落討飯呢!與其活在世上丟人,不如我活活打死他!」
韓青道:「我同你一樣,希望他有所作為,有成就,但是,你不能逼他這麼緊,你必須給他時間適應。「
韋行走到韓青面前:「韓青,你很清楚,天底下沒有自由自在,快快樂樂地出人投地這回事!不管是誰,想成功想有成就,都要付出過常人的艱辛與努力,要多大成就,就得吃多大苦,走路揀個金元寶這種事不太多,即使真的揀到了,也要有本事才能留住。我給他時間,等他有足夠時間想明白這件事,怕是已經來不及補回失去的時間了吧?」
韓青沉默,是啊,如果韋帥望到二十歲才想明白,別人已經成了武林高手,他卻成了庸才一個。那樣,真的是對帥望好嗎?
小帥望性子那樣拗,又會講歪理,他有把握說服他的嗎?現在他怕他父親,還肯認真學藝,一旦由韓青來教授,會不會前功盡棄?
即使沒有前功盡棄,那也是韋行鞭子的功勞,不是韓青真的說服了小帥望。
韓青半晌道:「一個五歲的孩子,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韋行道:「你錯了,人的承受能力是無限的,無論什麼環境下都可以活下來。我能承受,你能承受的,他也能承受。如果你不捨得讓他承受你曾承受的過的苦,那麼,他也不會做到你能做到的成就。」
韓青問:「那重要?韋行,如果你有選擇的話,你會選擇這樣痛苦的一條路嗎?」
韋行剎那兒回想起兒時,冷秋在一邊冷冷地看著,他必須不停地練習練習,他覺得每個關節都在痛,他覺得胸口悶就要窒息,他覺得他要死了,可是不能倒下去,倒下去會怎麼樣?韋行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些倒在地上起不來的同伴第二天就不見了。那些夥伴去了哪?是被趕走了,還是——遇到更可怕的事?
必須做第一名,否則被第一名痛歐而死也不會有人管。
冷秋決不會鋤強膚弱,誰的功夫不好,活該受欺凌。
如果韋行可以選擇,如果那些不見了的小夥伴只是被送到別人家長大,年幼的韋行會選什麼?讓現在的韋行回去那時面對,面對未來那麼漫長的痛苦歲月,韋行會選什麼?
韋行不愛韋帥望,所以他會替帥望選擇當年他的路,如果他真的愛自己的兒子,他是不是還忍心逼他承受那些痛苦?
韋行笑了:「要不人家說慈母多敗兒。韓青,我確實不喜歡那個孩子,不過我不需要喜歡他,嚴師出高徒!倒是你,別因為愛他,害了他。」
韓青沉默一會兒:「如果,你對那孩子不是那麼在意的話,可否允許我,收他做徒弟?」
韋行本來已轉過身去望遍野的山花,聽了這話,愣了,他回過身,看著韓青,好像想從韓青臉上看出他的真實意圖來。半晌,韋行道:「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再教他武功了嗎,或者,你不允許我再管教他?」
韓青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折斷他的腳,讓他在地上爬著回家。」
韋行冷笑一聲:「你有這個權利,掌門大人。」
韓青急道:「韋行!你想過沒有,你那樣對待他,會令他恨你,就像你恨師父。」
韋行微微遲疑,沉默一會兒:「我不在乎。」
他不愛那孩子,他不在乎。
韓青道:「我不願意那個孩子變得冷漠冷酷,變得不愛說笑,變成一個不快樂的人,即使成功也不能讓他擁有快樂的人生。韋行,你我的一生,並不快樂。」
韋行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笑:「我不在乎。」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雖無法主宰自己的情緒,卻對他人的人生快樂與否,具有巨大的影響力,甚至一言興邦一言傾城。快不快樂,重要嗎?
掌控人生的感覺與快樂哪個更重要?
韓青輕聲道:「我希望帥望的人生,平和快樂,比成功更重要。」
韋行道:「那是因為你沒有得到,所以覺得重要,你看那天底下碌碌無為的庸人,在我們看來何嘗不平和快樂,可他們何嘗不羨慕你我。」手裡有權的感覺,比快樂還快樂吧?
過了一會兒,韋行輕聲問:「韓青,你是否覺得韋帥望做一個庸人,比較安全?」他怕韓青聽不懂,又補充一句:「對你我,對冷家,比較安全?」
韓青腦子裡「轟」的一聲!
他是不是這樣覺得的?是,他是這樣認為的。
如果韋帥望只是做一個平安平和平庸的人,對韋帥望來說,會比較輕鬆快樂,對他,對韋行,對冷家來說,也比較安全。
尤其是在冷顏預言過冷家未來掌門之後,韓青想過,如果小小的韋帥望將來真的有那麼一天,他如何應對別人對他的身世的質疑?沒有別的辦法應對,只有殺戮,即使韋帥望不殺,韋行也會出手殺人,那不是韓青想見的局面。如果韋帥望喜歡把時間用在捉蝴蝶上,對大家來說,不是都很好嗎?如果韋帥望是韓青的親生兒子,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兒子不學無術也很好?如果你有兒子,你是逼他拼了命地去念哈佛麻理,還是任由他做一個快樂的人?
韓青呆立良久,終於點頭承認:「是,我是有過這種想法,不過,我要收他為徒,並不是因為這個。」
韋行看著他,歎息一聲:「韓青,你不像年青時那樣直爽了!」
韓青呆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這樣寵愛小帥望是不是下意識希望他不要成為一個凌利冷靜,能成大事的人。他真的有這個私心嗎?
韋行見韓青一臉震驚,他倒笑了:「以你的智慧會想不到這一點嗎?那你可真是糊塗了。」
韓青沉默片刻:「即便如此,想你也能諒解。」
韋行點點頭:「我不過看施施份上,傳點功夫給他也無妨,如果掌門反對,我當然無異議。不過,你何必收他為徒,讓他玩去就是了。」
韓青禁不住苦笑起來:「你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