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韋行起來拿刀砍她,她也不介意。
可是那個男人什麼也不說,他的沉默高貴而克制。
即使病情反覆,他著高燒,依舊是沉默的,有時夢裡會呻吟一聲,可是什麼也不說,也不落淚。
他本來就像一塊石頭,現在他人性中的少有的一點溫柔也全部死了,韋行象石頭一樣冷硬象石頭一樣堅硬象石頭一樣沉默著。
等他退了燒,他便站起來離開。
蒼白削瘦地,站起來,穿好衣服,不過是三兩天前的衣服,已經寬大了一圈。施施扶他,他停住,微微低下頭,微微皺眉。
施施放手,後退。
她知道,她也理解,這一次不會有原諒。
韋行這一去,再也沒回來。
韓青問韋行:「你真的要到京城去?」
韋行點點頭。
韓青沉默一會兒:「施施——」
韋行回過頭,望著韓青:「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他是不會殺她的。我所謂的保護,對施施來說,可笑而討厭。」
韓青沉默。
韋行道:「她很好,只是不愛我。」
那雙手死死抓在他身上的力度,是一個女人力量的極限了吧。她是拼了命地擋在他身前,不過重傷了他的冷惡躲在他床下,她卻不說,她寧可拿他的性命來冒險。他不能要求更多,可是他必須瞭解,真正的愛情沒有生在他與妻子之間,他必須放手,看那個女人折磨自已,不如放手。
施施常會在小帥望「媽媽媽媽」的叫聲中恍然停止自己的呆,然後在小帥望的眼睛裡看見一張哀傷的面孔,在小帥望的眼睛裡看到擔心與驚怕,她會急忙露出一個微笑:「呵,寶寶,呵,寶寶。沒有事,什麼事也沒有。」
生命是一場折磨,更慘的是,你不能結束它。
人活到一定地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開懷,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自己解脫出來,那樣痛苦地讓自己受罪,讓別人的眼睛受罪,就不如死掉乾淨了。
帥望四歲了,這一天是他的生日。
韋行從南邊回到冷家,不過沒有回到自己家,他住在韓青那兒,某日遇到施施,他的目光穿過她的身體,好像看到她身後的桃子夭夭。
施施默默看著他的背影,她曾與他在一起很多年。
像一場夢,一場噩夢。
遠處的小帥望摔倒在地,正在用眼睛尋找自己的媽媽,找到後,立刻大哭。
施施過去扶起小帥望,輕笑:「小笨蛋。」
親親小傢伙的髒臉:「男孩子不興總哭啊。」
帥望似條八爪魚,緊緊纏住施施,把整張臉皺起來:「抱抱,媽媽抱抱。」
施施抱起他:「呵,寶寶。」呵寶寶,抱不了許久了,能抱且抱著吧。
那一天,是韋帥望的四歲生日。
韋帥望吃了好多好吃的,被施施哄上床,施施說:「寶寶,媽媽愛你。」
韋帥望說:「媽媽,我也愛你。」
施施在房子外面不遠的小桃林裡上吊自殺了。
韋行,我說了我會擔當,我就會給你擔當,時間並不能沖淡與改變我的承諾。
她曾在韋行與冷惡間做出過選擇,她的選擇必會辜負一個人,她會為這種辜負擔當責任。
如果一個人重傷的第一句話是問你有沒有受傷,而傷了他的男人就躺在他床下,你卻不肯說,這種背叛與傷害,應該如何擔當?
雖然她的牽掛那樣多,她是那樣的不捨。
韋行明明可以殺她洗卻恥辱,一個男人頭上長角,唯一的洗去恥辱的方法不就是殺了姦夫淫婦嗎?可是韋行沒有動手,為了韋行這份情誼,施施沒辦法再活下去。
拖了四年,她很感激韋行的寬容,四歲的孩子已經可以脫離母親拜師學藝了,施施也累了。是走的時候了。
那一年的冬天,居然下雪。
一團團的大雪花,漫天連地。到了晚上,卻又停上,露出又圓又大的完美月亮來。
(至此,桃林的風花雪月已全。)
白衣的冷惡坐在桃林中的老桃樹上,據如蘭說,施施就是吊死在這棵樹上。冷惡看著天上的大月亮,微笑:「我說我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原來是月圓之夜,據說月圓會讓人瘋。」
吊死的,聽說吊死挺難受的,要是長得瘦的話,會掙扎好久呢。
冷惡想像施施瀕死的掙扎,一向會給他帶來快意的事,忽然讓他覺得窒息,他摀住胸,吸深一口氣:「***,真他媽妖異,我這是怎麼了?月圓之夜容易走火入魔,可是老子即沒打坐也沒練功啊。」
胸悶,大口呼吸也解不了的鬱悶。
冷惡自嘲:「這他媽該不會就是人們所說的傷心吧?」
冷惡的眼前忽然晃過一個黑影,一個小男孩兒哭泣著縮在牆角,一個巨大的黑影慢慢地壓過來壓過來。
冷惡大聲喘息,不不不!我已經殺了他了!不!一切都過去了!
可是無形中,命運那巨大的身影壓過來,無論是強是弱,在命運手中統統都是玩偶,擺什麼樣子是什麼樣子,你打算永不再軟弱永不再傷心嗎?即使把靈魂賣給魔鬼也做不到。
冷惡在樹上慢慢縮成身子,他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做出幼兒時動作,只是身形那麼大,縮著身子,變得可笑且醜惡。
原來,那麼恐懼,那麼退縮,最後,還是愛了。
當冷惡明白自己竟然是愛著施施的,他垂下頭,沉默。
怎麼?他竟然還敢愛與被愛嗎?一現自己依戀就強迫自己離開了,可是殘存在他性格中的那個任性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回來,像是在大雪天,一次又一次來到爐火熊熊的窗外,不敢進去,只是看著那火光已覺溫暖,可是,還是上癮了,愛了。
愛的指爪,會傷人那麼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