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身子停止抽搐,人疲倦地倒在床上,昏沉沉睡去。
韓青在屋子裡搜索,很快就找出幾樣有異味的東西。那股子淡淡的花香,韓青對這種藥性很熟悉。是誰?下了這種藥?應該不會是孩子的爸爸,或者自以為是孩子爸爸的人,也不是自己,利用排除可知,應該是冷秋,而且冷惡推測的動機也成立,冷秋是想讓冷惡耗費內力來救施施,以便更方便地消滅他。
韓青很憤怒。
冷秋這樣對待施施,完全不顧她的死活,把一個女人利用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太卑鄙了!
冷秋與韋行灰撲撲回到家。
冷秋在韓青的院子裡沒找到韓青,跟著來到韋行的家裡。
爐上煮著解毒的藥,冷秋一聞就知道這藥很對症。冷秋也很生氣,生果很嚴重。
韓青聽見動靜,站起身。
韋行搶上兩步,過去看施施:「出了什麼事?」
韓青道:「冷惡來過了,施施受了點驚嚇,已經無妨。」
韋行很震驚:「冷惡找到這裡來?他來找施施?!」
事情已過去四年,冷惡終於找來了,過了四年,他還是找來了,那麼,冷惡還沒有忘記仇恨?冷惡怎麼會忘記仇恨呢?他是那種人家踩到他的腳,他會記人一輩子的混蛋。
韋行自責:「我不該離開她。」
冷秋道:「韓青,來一下。」
韓青也有話要同冷秋說,兩人一路無話,直來到冷秋的府邸。
冷秋坐下來:「說說經過吧。」
韓青沉默一會兒:「藥是你下的?」
冷秋道:「沒錯!」
韓青的臉鐵青色。
冷秋的臉也鐵青色。
韓青怒道:「你差點殺死施施!」
冷秋冷笑:「你放走了冷惡!」
韓青道:「我不能見死不救。」
冷秋問:「即使那是冷惡的兒子?」
韓青沉默一會兒:「是,何況,還有施施。」
冷秋冷笑:「她若是三貞九烈的女子,早就死了!」
韓青道:「這個世界不是只有大俠才有權活下去,也不是只有貞烈女才有權活下去,每一個沒犯過死罪的人都有權活下去。」
冷秋笑起來:「你說得是,別人也會說,像冷秋那樣冷漠無情的混蛋,早該死了,你說得很好。那麼韓大俠,你何不先殺了冷惡再救人?」
韓青道:「施施的情況很危急。」
冷秋道:「那麼,你為施施解毒時,沒有什麼現嗎?」
韓青愣了一會兒:「施施體內的藥性很微弱,似乎不足以造成那樣的後果。」
冷秋冷笑:「說得好,你得出什麼結論呢?」
韓青深思,半晌:「不,施施當時的情況真的很危急,我還是想不明白。」
冷秋哼了一聲:「有些人天生有奇特體質,會對某種藥特別敏感,這貼藥的劑量,誰吃了用了都不會有問題,只有冷惡,沾到一滴口水都會中毒,我想他與你擦身而過時,大約已經喘不過氣來了。」
冷秋站到韓青面前,點著韓青的胸:「而你,竟然放他走!」
韓青回想,天,沒錯,冷惡與他擦身而過時,他沒有聽到呼吸聲!當時他還以為冷惡是屏息防備他出手。那麼,施施不是冷秋下的手?不!冷惡一現自己中毒,韓青已到了門外,他沒有時間再做手腳,而且施施幾乎是立刻開始宮縮。怎麼回事?電閃雷鳴之間,韓青明白了:施施肚子裡的小人,有著與冷惡一樣的體質。
韓青跪下:「是我誤了戰機,任師父處罰。」
冷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在你心目,我與冷惡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吧?」
韓青覺得內臟震動,像有人用錘子直接砸在他心臟上。然後一口血湧了上來。
冷秋道:「你應該比我更恨他,韓青,無毒不丈夫。你這樣遲遲疑疑能成什麼大事。」
他離開,韓青獨自忍痛跪在地中央。
師父沒吩咐他起來,他不敢起來。
是啊,他更恨冷惡,他很想把冷噁心愛的女人殺死在冷惡面前,把冷惡的兒子殺死在冷惡面前,他真的很想看到冷惡痛苦的表情,那母子兩人是冷惡唯一的痛腳,可是即使她不是韋行的妻子,他也不可能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女人,他的仇恨不會讓他改變自己的宗旨。
可是,現在,他跪在這兒,還是覺得愧對死去的碧凝,他應該覺察出細微的異樣,他應該可以抓住這次機會將冷惡斃於掌下。心臟的劇痛,讓他漸漸冒出冷汗,可是他卻不想運用內力療傷,這疼痛配合他的仇恨與痛苦是多麼相襯。那張微笑的面孔,永不更改的微笑面孔,冷惡就是那樣微笑著扯開碧凝的胸膛,看著那瘋狂跳動的心臟問韓青:「你想不想嘗嘗你愛人的心臟?」他用手指在那顆「博博」跳動的心臟上輕輕劃過,碧凝的身體立刻一陣痙攣,他在碧凝垂死前,極盡凌辱,然後把碧凝的心臟挖出來,那顆在他手裡跳動的心臟,那張微笑的臉,往事再一次清晰地回來,韓青胸膛裡的撕心裂肺之痛,讓他緩緩地彎下腰,以手扶地。額上的冷汗,慢慢地,一滴滴滴落到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內臟如焚火般的劇痛,漸漸要把韓青淹沒,已經快要失去知覺,生命中除了痛只有痛。
韋行來到他身後,一隻手抵在他背上,片刻,疼痛消失,韋行低聲罵:「那老狗竟這樣傷你?」
韓青慢慢支起身子,低聲道:「不得放肆!」
韋行助韓青療傷,韓青道:「別這樣,會令師父不快。」
韋行笑了:「這些年,我與他,已不是一次兩次不快的問題了。總有一天要打一仗的,韓青你幫誰?」
韓青道:「韋行,你想得太多。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韋行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一邊為韓青療傷,一邊問:「怎麼回事?施施的臉上有傷?」
韓青沉默一會兒:「冷惡打了她。我來時,施施已經倒在地上,好在冷惡知道你們快回來了,不敢戀戰,逃走了。」
韋行道:「師父怪你沒有留下他?」
韓青點頭:「是!」
韋行臉現怒色,這個狗東西竟是怪韓青救他妻子誤了戰機。
韓青道:「師父在他必經之處下了毒,他不同我動手,想必是已經中毒,是我誤事。」
韋行聽到這兒,才面色稍霽,他一向不多事,倒也不問是在什麼地方下的什麼毒。
他信任韓青,不疑有異。
可是好心的欺騙,倒底也是欺騙。
可是韓青真的不能說實話,不能再加重韋行與冷秋間的矛盾,冷秋已經是冷家的異類,他與韋行在冷家人眼裡是外人,因為他們師徒齊心,所以冷家人不敢妄動,一旦三個人內訌,身在異族,如身在狼群,立刻死無葬身之地。
韋行在韓青身旁蹲下:「這一次咱們都打了敗仗,可老東西把氣都出在你身上。」
韓青苦笑,為什麼?因為韓青罵冷秋卑鄙,而韋行沒有,因為韓青無2心,而韋行有,對一個有異心的人,誰敢重責?
韋行說:「我這一仗敗得古怪。」
韓青抬頭,詢問:「怎麼?」
韋行索性坐下在地上,皺眉:「那個山上定有一條密道,可自山下或山腰通向山頂,我回想多次,冷惡沒有可能無聲無息地通過關卡,我畫圖時也問過老區,他說所有通到山上的路都佈置到了,所有關卡都沒有見過冷惡,那麼,一定有另外一條路,你說是不是?」
韓青點點頭,同時精神為這怪事所吸引,忘了心中之痛:「說下去。」
韋行道:「山上有一條密道,區家人不可能不知道,這是他們的家。冷惡對山上情形如此熟悉,只有一個可能,區家出了內奸。」
韓青揚眉,這推斷有道理。
韋行道:「這內奸地位不會低,誰能從區戈的死裡得到好處?我覺得……」
韓青瞪住他:「你是說,區青海?」
韋行慢慢眨眨眼睛:「會不會?那小子做戰倒也勇猛,還為了救小區受了重傷,可是,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的眼神很邪。」
韓青慢慢自自己的記憶裡調出區青海的樣貌,那是一個品貌端正的青年,劍眉星目,但是有一隻鷹鉤鼻子與削薄的嘴唇,他為人妥當周全,因著自幼是孤兒,眼裡有一點鬱鬱,行事又多一分小心,在尋常人眼裡也就是個有心事深沉的孩子了。
韓青道:「沒有證據。」
韋行道:「用不用查一查?」
韓青道:「看情形,尤其是他與小區在這一戰裡的表現,華山派此後怕是由這個人來挑大樑,我們不能失去華山派,不能動他。就算證實是他出賣了區戈,小區挑不起華山派這個擔子。我想,即使區青海真的出賣了區戈,他也不敢在老區死後公然投向魔教,如果他只是中立,那也好,區家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恢復元氣。」
韋行笑:「你總向著華山派,休養什麼?這種廢物,死光算了。」
韓青道:「所有支持我們的人,都是親兵,不然,誰還支持我們?」
韋行道:「好了,我不過大小事都向掌門報告一聲,區青海是不是兇手,或者別的人是不是兇手,干我屁事。」
韓青道:「你出去辦事,說話小心些,明明是去幫忙,流血拚命,何苦嘴上得罪人家。」
韋行瞪眼:「誰又告我惡狀?」
韓青瞪一眼:「你!你自己說的,你懷疑山上有密道為什麼不問問區家人?懷疑區青海還可以問小區,怕打草驚蛇?你從來沒顧忌過這個,不問,一定是你當面罵過人家廢物。」
韋行瞪著眼睛,瞪了一會兒:「你精神這麼好,思路這麼敏捷,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在這兒跪到天亮吧。」
韓青哭笑不得,揮手:「滾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