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從未責備過施施一句,可是施施知道即使他兄弟要砍下她的人頭,韓青也未必會攔。韓青當施施是朋友,可是韋行是兄弟,他們兄弟間的情誼,自是朋友不能比的。韓青對施施的那一點同情與瞭解,在兄弟情誼面前,不過是一聲歎息罷了。
可是他的兄弟既然選擇在外面砍下一百多顆人頭,卻單單留下這一顆美麗的人頭,韓青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他知道這個問題出在他兄弟身上,不能同施施為難,他也不能做那種替天行道的事,因為兄弟是兄弟,再好的兄弟也不能替人家拿這種主意,所以,他只是歎口氣:「韋行回來,請他到我那兒去一趟。」
施施不語,半晌苦笑:「因為我?」
韓青沉默一會兒:「施施,如果有需要解釋的,盡早開口解釋。千萬別指望心有靈犀。」
韓青離開,施施緩緩自牆上滑下,蹲坐在地,抱膝低頭。好似只得這個動作能安撫一顆縮成一團的心。
他殺了人,他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這個沉默的,冷酷的男人,竟因她做出這種事。她並不是不愛他,也許正是因為她對他有感情,所以這件事才這樣深地傷害了他。可是施施就是做不到愛上新的人把舊人忘得乾乾淨淨。那個舊人風度翩翩,永恆溫柔地微笑,卻又凶狠惡毒到讓人不寒而慄,他知道施施出賣他,轉過頭望向施施,忽然燦然一笑,那笑容彷彿是一個情人在用笑容表達我愛你,可施施知道他是在說我早晚會找到你我早晚會殺了你,我早晚會讓你後悔你今天所做的事。施施在那一刻,被這微笑刺穿。是恐懼嗎?也不全是恐懼,在那一刻施施忽然明瞭,讓她痛苦的不只是恐懼,更多的是傷痛。做為一個間諜,她竟會動心,她明明知道那迷人笑容背後的狠毒,她明明親眼見過那個男人一邊微笑,一邊將手指戳進別人的心臟,可是他微笑的神情還是會令她心痛。一個被打動的了的蠢女人眼裡,愛人肅殺的眼神都帶愛意,何況是那樣動人的微笑。
那曾經有過的緊緊的擁抱,與輕聲的從喉嚨深處出的聲音:「施施。」
那些曾經與你有的夢,如今又向誰訴說。
再次相見,他沒有殺她,於是她決定留下他的骨肉。
韓青走到第四間豪宅處,門口站著的小子上前陪笑道:「冷掌門,請您進去。」
韓青一愣,心想,難道師父這麼快就知道了?
這冷掌門自不是別人,正是將冷家掌門位子傳給他的冷秋冷前掌門。
韓青微一沉呤,已經明白了,大家都知道韋行與他是兄弟,自然沒人願意到他面前來觸這個霉頭,可是冷秋就不同,冷秋對弟子一向嚴厲,所以,冷家人繞過他,來找冷秋,讓冷秋對他說話,也是很自然的事。
韓青進去時,冷秋正在練字,斗大的一個劍字,一揮而就,寫得沉著痛快,清雄絕俗。
韓青靜候,冷秋把筆放下,回頭微笑:「韋行不在?」
韓青苦笑:「師父都知道了?」
冷秋道:「我已去看過現場,柱子留有大悲掌手印,他何不直接寫上『殺人者韋行』?」
韓青沉默,可是到此時,他的臉上也現也一分怒色。
冷秋微笑:「交給我處置,可好?」
韓青大驚:「不不,師父……」
冷秋大笑:「韓青韓青,做掌門這麼多年你還是這個性子!」
韓青跪下:「師父。」
冷秋笑道:「這是做什麼,你才是掌門人,你說什麼是什麼,我不過怕你為難,問一句罷了,你不必怕成這個樣子。」
韓青汗顏:「弟子不是這個意思。」
冷秋笑問:「那是什麼意思?」
韓青冒汗。
門開,韋行站在那兒:「何必為難韓青,你不過是想殺我。「
冷秋笑了,他好像很喜歡做這種事——侮辱嘲笑他不喜歡的人,現在他又得到機會了,他慢慢走到韋行面前,態度和藹地問:「那麼,是不是得謝謝你給我理由?」
韋行握緊拳頭,一雙眼睛差點沒冒出火來。
冷秋微笑道:「這個理由足夠好,我殺你連韓青都怨不得我。」
韓青一驚,霍地起身擋在兩人面前:「師父!」
冷秋笑問:「怎麼?掌門人不准我清理門戶?或者,你覺得別人的生命,一百個也抵不上你兄弟一個?」
韓青握緊拳頭:「韋行,商家人是你殺的?」
韋行沉默。
冷秋大笑:「韓青韓青,你還不知道,你兄弟是不會在你面前說謊的,而且,韓掌門,你不必擔心我殺你師兄,如今你是掌門,你要是求我,我也許會替你解決難題,你不找我,我是不會主動兜攬這種事的。」
他緩緩走到韋行面前,看著韋行微笑,他知道他手下這位弟子已把他當作勢不兩立的仇人,可是他也斷不能放下身段來解釋,他只得說:「韋行,做得好。為一個女人把自己兄弟置於兩難之地。我想,你也知道韓青是不會殺你的,他欠你一隻手,一條人命,他豈會殺你?只是不知道韓青韓掌門該如何向冷家人交待,又如何向江湖人士交待,哪怕你殺的是九流的江湖人也行,商家人可是一點功夫不會的農戶,你犯了武林大忌,韓青要保你,不但他自己聲名狼藉,連帶冷家都威嚴掃地,可是他殺你,他又做不出,你們兄弟一場,你居然忍心這樣難為他。」
韋行那一臉的凶煞,聽到此時,頓時只餘慘白。他看了一眼韓青,一隻手握在劍柄上。
韓青又氣又急,開口攔阻:「師父!」
冷秋笑道:「韓青是不會這樣要求的,不過,於情於理,你對此事應該自殺謝罪。」
笑得那麼和藹,口氣那樣溫和客氣,可是對話的內容卻那樣肅殺,他要求韋行自殺!
韓青急道:「師父!我們還沒到可以自相殘殺的地步!」
冷秋冷冷地:「嗚,真的嗎?這麼說你一個人還不能獨自應付整個冷家對外來人的敵意?」
韓青深吸一口氣:「是!我需要韋行的幫助。」
冷秋笑:「可我看,他一直在幫倒忙!」
冷秋在韋行面前微笑:「嘖,看看,即使你自殺也不能解決問題,因為你使你兄弟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夠了夠了,韓青道:「師父,允許我來處置這件事。」
冷秋笑,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