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見李舒黯然神傷,正欲安慰她幾句,卻見青苗拿了封信進來,忙問:「是三少夫人來信了?」
青苗笑道:「二少夫人神機妙算。」
李舒見她有事要料理,起身告辭。林依留道:「好容易來一趟,大嫂吃了飯再走,咱們一起來看弟妹的信,想必是她快到東京了。」
李舒笑道:「都住在祥符縣,來往倒也方便,改日再來叨擾罷。」又苦澀一笑:「我如今已不是張家人,哪能與你同看家信,這聲『大嫂』,也切莫再叫了,免得讓人誤會。」
李舒聽她這樣講,愈傷感,親自送她出了院門,又去講與楊氏得知。楊氏雖也歎息,但卻沒放心上,畢竟是二房的事,與她沒甚麼相干。
林依拿出田氏的來信,奉與楊氏,楊氏卻道:「我已瞧過了,你自看罷。」林依點頭,當場抽信出來看,裡面果然是講田氏已近京都,兩日內必到。
楊氏道:「我們離鄉時與她買的丫頭,已經嫁人,她只一人進京,很好安排,就住我這進院子的東廂房,叫流霞與流雲去收拾。」
流雲與流霞領命,尋了鋪蓋器皿,到東廂去了。
楊氏又問起王翰林所送婢女的事,林依卻已忘了,忍不住一陣臉紅,忙回到二進院子,使人去前面請張仲微。張仲微正與幾位幕僚議事,聽得林依喚他,匆忙趕回後衙,問道:「娘子何事尋我?」
林依道:「我只問你一句話,耽誤不了你的事——王翰林送來的媳婦,我尋牙儈來賣了,可使得?」
張仲微道:「如今我與王翰林無甚關聯,賣就賣罷,不過,怎麼突然想起這事兒來?」
林依臉紅道:「剛搬來時娘就提過,被我給混忘了。」
張仲微笑道:「你懷著身子,難免疲憊,忘記一兩件事,也沒甚麼。」說著低下頭,朝她臉上香了一口,重回前衙去了。
林依想著田氏隻身一人來京,無人服侍,正好把洗衣女賣掉,換個小丫頭來。她使人請來牙儈,道明意圖,牙儈聽說知縣夫人要照顧生意,只覺得滿臉生光,忙忙地拿一個極俊俏伶俐的小丫頭,來換林依的洗衣女。
林依是買賣過人口的,一眼就瞧出,這筆生意,是牙儈虧了,於是堅持要加錢。牙儈卻不肯收,道:「林夫人到我這裡換人,是小人的榮耀,是貼本也心甘情願。」
林依這知縣夫人,乃是嶄嶄新,生怕行為舉止不當,給張仲微臉上抹黑,於是堅辭不受,非要加錢。楊氏得知後面的情形,卻使小扣子來把林依喚了去,教她道:「你在他這裡換人,就是給他撐場面,能與他招攬來無數生意,這同參政夫人總上張家酒樓吃酒,是一個道理。那小丫頭,你只管收著,值不了甚麼。」
林依覺得楊氏所言,有些道理,遂聽從了她的意見,同牙儈做成了這筆生意。
新換來的小丫頭,進張家門前,經人調教過,禮儀舉止,都是大戶人家婢女的作派,再見林依時,自動自覺跪下磕頭,請她賞名字。
林依道:「我不是你正經主人,你是要服侍我家三少夫人的,等她來了,請她賞名兒罷。」
那丫頭聞言,依舊磕頭謝了。林依見她知禮,有幾分歡喜,命楊嬸教她規矩,晚上送到楊氏那邊,與流雲和小扣子同住。
張家大房雖然搬到了祥符縣,新蓋的客棧卻還未竣工,因此青苗時常奉命找借口,前往東京查視。這日家中無事,她便照例尋了個由頭,前往東京城,先到工地轉了一圈,再去羅家酒樓,代張仲微夫妻探望張八娘.
不料,張八娘卻不在酒樓內,跑堂地拉住青苗道:「你們家當夫人出了事,被我們掌櫃的扶回家去了,你趕緊瞧瞧去罷。」
青苗心裡的少夫人,只林依一個,聞言啐道:「亂嚼舌頭,我們二少夫人在家安穩坐著呢。」講完忽地警醒,莫非是三少夫人田氏?她一路飛奔,趕到羅家,進門一看,那坐在偏廳痛哭的,不是田氏是哪個。再細一瞧,只見田氏頭散了,釵環不見了,抹胸被撕破老大一塊,露著雪白的胸脯,卻使一把團扇勉強遮著。
那把團扇,雙面素絹,湘妃竹柄,上繡仕女納涼圖,青苗瞧著眼熟,正待細想,卻聽見張八娘喚她,忙上前去行禮,詢問究竟。
張八娘滿臉焦急,道:「三少夫人剛到東京,還未進城便遭人打劫,多虧一位姓時的官人跑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才得以脫身。」
青苗一怔,終於想起這把團扇在何處見過,再看田氏胸前時,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裡頭。
張八娘未曾留意青苗的異狀,繼續道:「我家官人與時大官人上官府報案去了,想必不久便有回音,你這會兒來得正好,趕緊回祥符縣報信,請二少爺同二少夫人使人來接三少夫人。」
青苗應了一聲,轉身就走,卻終究忍不住,回頭多了句嘴:「八娘子若有多的衣裳,就拿一件與三少夫人換上罷,總拿把團扇遮著,也不是個事。」
張八娘道:「剛才就要與她換,她卻只是哭。」
田氏的手,正緊緊攥著那湘妃竹柄,聞言臉上潮紅一片,忙隨張八娘進屋換衣裳去了。
田氏被打劫,還走了光,乃是一件大事,青苗不敢耽擱,一路飛奔回祥符縣後衙,稟報與楊氏等人。
眾人聽說了消息,都是大吃一驚,林依急急忙忙地叫小扣子到前面說了一聲,派衙門的轎子去接田氏。
楊氏眉頭緊鎖,奇道:「田氏有李氏家丁護送,怎會被打劫?」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全投向青苗,等她回答。青苗一愣,仔細回想一時,答道:「我沒見到甚麼家丁,八娘子也不曾提起。」
楊氏滿腹狐疑,焦急等待田氏到來,又怕累著林依,便叫她回去歇息,等人到了再叫她。
林依也心急,待要留下,卻見青苗與她打眼色,便依了楊氏,回到二進院子。
青苗扶了林依坐下,稟道:「方纔人多,事關三少夫人名譽,我沒敢開口——她不光被劫了錢財飾,胸前的衣裳也被扯破了,白花花的肉露著。」
林依大吃一驚,急問:「此事還有誰知道?」
青苗想起那把團扇,道:「是時大官人救她回來的。」
「時昆?」
青苗點頭,答了個「是」字。
林依略略放心,時昆還惦記著張家新修的客棧,想必不會將此事外傳。
張仲微自前面匆匆趕回,先見過楊氏,又來尋林依,焦急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林依示意青苗,讓她將田氏的情形又講了一遍。張仲微聽得是時昆救了田氏,不但不感激,反而生氣道:「我就曉得姓時的不是好人,那些甚麼劫匪,多半是他找來的,想借此來要挾我們把客棧賣他。」
林依不知他為何如此恨時昆,好笑道:「時昆能認得我們家三少夫人?真是稀奇了。」
青苗也奇怪張仲微的態度,道:「二少爺,三少夫人進京的事,連二房都不知道,時大官人怎會曉得?」
張仲微理虧,忿忿坐下,不再言語。林依只當他是著急,忙命青苗倒上涼茶,又安慰了他幾句。
張仲微坐不住,拿了自己的帖子,稱要打點這次的意外,匆匆出去了一趟才回轉。
半個多時辰後,田氏乘坐的小轎到了門口,流霞帶著流雲等人將她接進廳裡見楊氏,小扣子則來請張仲微與林依。
張仲微兩口子到時,田氏正在廳上跪著,哭作一團。林依不禁奇怪,她才受了劫難,又是新到,要哭也是坐著哭,怎麼卻跪著?流雲要討好當家人,悄悄告訴林依道:「李氏家丁本要護送,三少夫人卻為了節省路上的開銷,拒絕了。她搭乘一條商船進京,路上倒無事,進京前卻在荒郊野外讓人給打劫了。大夫人氣她行事糊塗,這才罰她的跪,不許她起來。」
林依聽了,也生出一肚子的火,田氏真是條糊塗蟲,怨不得楊氏一直不喜歡她。她這趟若失了清白身,就是害人害已,即使不替自己打算,也該想想張家的名聲。
林依側頭一看,張仲微面色冷峻,想必也是氣著了。他兩口子都不出聲解圍,田氏就只能一直跪著,啼哭不止。
楊氏被她鬧到頭疼,叫流霞來揉太陽穴,又遣閒雜人等,問張仲微道:「你與開封府尹關係如何?」
張仲微卻答非所問:「兒子已遣人送帖子去了,抓住劫匪,一定治以重罪。」
楊氏欣慰點頭,道:「你到底做了知縣,行事機靈許多。」
林依聽得雲裡霧裡,覺得他們是在打啞謎,便悄悄一拉張仲微的袖子,小聲問究竟。張仲微低聲道:「也沒甚麼,就是知會府尹,抓住那幾個賊人,不要客氣,朝死裡打——此事到底與田氏名聲有礙,不能傳出去。」
林依明白了,那幾個劫匪,多半是不能活著走出府衙大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