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的城府,卻要差上許多,在楊氏面前時還能忍住,但一到下等房就露出了本性,坐在床板上抱怨道:「我看二少爺與二少夫人都看咱們不順眼,分房間一事,分明就是他們兩口子串通好的,我就不信多租一間下等房,能多花多少錢。」
流霞心裡也是這樣想的,認為張仲微兩口子並非勤儉,而是嫌她們分享了楊氏的錢,不然他們自己的下人,僅有兩名,怎麼卻佔了整整一間房?但她深知,凡是楊氏喜歡的,就算她再不喜歡,也得裝著喜歡,不然絕沒有好下場。楊氏對待張棟的女人,可一向是心狠手辣的。
流雲還在抱怨個不停,流霞為了討楊氏喜歡,也為了藏住自己的真實想法,便上前把流雲從床上拽了下來,喝道:「二少爺和二少夫人也是你能抱怨的?給我跪下。」
流雲在衢州時,比流霞受寵許多,楊氏待她也還不錯,因此她一點兒也不怕流霞,站直了身子,回嘴道:「你以為你是誰?同我一樣是個奴呢,就敢來罰我的跪?」
流霞理直氣壯道:「我是姨娘,乃是半個主子,而你只是個丫頭,我怎麼罰不得你?」
流雲嗤道:「半個主子,那是咱們大夫人心好,與你臉面,你還當了真了。」
流雲方才抱怨張仲微夫妻的話,讓楊氏聽了肯定生氣,流霞自認為抓住了流雲的小辮子,豈肯輕易放過,抓住她的胳膊,使勁朝前一帶,道:「你不肯跪也成,同我見大夫人去。」
流雲方才講了些甚麼,她自己心裡很清楚,但小丫頭小墜子去取抹布了,屋內沒有三人,她大可咬定是流霞誣陷她,因此雖有些心慌,卻不至於害怕。不過被拉扯到楊氏面前去,不是甚麼光彩的事,流雲可不願遂了流霞的意,拚命掙扎。
小墜子端著盆水進來,又將三塊抹布擺到桌上,但流霞與流雲二人只顧著扯來扯去,絲毫沒有要來打掃房間的意思,還時不時的叫上兩聲:「小墜子快來幫忙。」
上等房和女僕的下等房加在一起,足有四間,打掃起來,工作量不小,若要讓小墜子一人完成,她可不願意。但她不敢指使流霞和流雲,便匆匆趕往林依臥房,向楊氏告狀。
楊氏聽說流霞和流雲不顧規矩在打架,一點兒也沒生氣,甚至連處罰的話都沒進,只讓小墜子轉告那兩位:「在東京,咱們家是二少夫人當家,今後她們的月錢,由二少夫人放,若短了物事,也只管來找二少夫人。」
小墜子記下,跑回下等房,將楊氏的話轉述。流雲一聽,只覺得雙膝軟,不等流霞推她,自個兒就跪下了。
流霞慶幸自己沒同流雲一樣亂抱怨,得意洋洋,道:「這下曉得厲害了?看日後二少夫人怎麼收拾你。」
流雲後背淌冷汗,嘴上卻不甘示弱,還嘴道:「你別當二少夫人是傻子,我方才是在她面前抱怨了二少爺不假,可你接的那話是甚麼意思,你以為她聽不出來?」
流霞仔細回憶,當時林依的臉色,好像真是變了一變的。她的後背,也嗖地涼了起來,深悔不該賣弄小聰明,這舊仇加新恨,還不知林依會怎麼整她呢。
她尋了把椅子坐下,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的處境,還是比流雲略好些,她到底沒有明著抱怨,至於話裡的話,一口咬定自己沒那意思便得;而流雲抱怨張仲微,可是直截了當講出來了的,就算林依要威,也是先整治流雲,而她則能趁此時間,好好地與林依改善改善關係。
如何改善關係?流雲才剛講了林依夫妻的壞話,這個得讓她知道。流霞的唇角,不知不覺勾了起來。
小墜子見她們兩個,一個呆愣跪著,一個傻笑,都不來幫忙打掃,急得直想哭,這幾間屋子,長久無人居住,灰塵厚厚一層,頂上還有蜘蛛網,光靠她一人,肯定是沒法在楊氏入住前打掃乾淨的,到時肯定要受責罰。
她越想越急,真哭了出來,央求道:「姨娘,姐姐,你們身量高,且把屋頂角落裡的蜘蛛網攪一攪,如何?」
流霞與流雲各自想著心思,根本不理她,小墜子只好抹著淚,又去找楊氏。楊氏聽了她的哭訴,不作答,只朝林依努了努嘴。
小墜子也算機靈的,馬上撲過去跪下,道:「二少夫人,我不怕累,只是怕耽擱了大夫人歇息。」
林依看了看楊氏,後者衝她微微笑,一副無論你怎樣處置,我都不介意的模樣。林依雖然不明白楊氏為何要讓她來解決這事兒,不過既然有人撐腰,她還怕甚麼,於是也微笑起來:「不就是不愛幹活,甚麼大事,正好她們來東京後的頭一份月錢還沒,拿去到街上雇兩名媳婦子,肯定有不少人爭搶著來呢。」
小墜子心想,若她真這般做了,不知流霞和流雲怎麼恨她,於是忙道:「這是新規矩,她們還不懂,且等我告訴她們去。」
林依點了點頭,叮囑道:「屋子要打掃乾淨,特別是大夫人住的那間,若是她們不上心,那還是拿月錢僱人來的好。」
小墜子應著去了,楊氏問林依道:「有無怪我一回東京,就與你樹敵?」
林依忙稱不敢,道:「只是娘在這裡,哪輪得到我管家。」
楊氏道:「我曉得你是個好孩子,只是有時心太軟,你要曉得,一味地怕事是不成的,大多數時候,你得讓別人怕你。我這兩個妾室,都不是省油的燈,管教她們的事,就交給你了,我要一身輕鬆地享享清福。」
楊氏讓林依管家,林依並不奇怪,因為以前楊氏在京時,家也是她管的。但流霞和流雲,卻是張棟的妾,雖說家中,都該當家人管束,但楊氏這番話講出來,總讓人聽著怪怪的。難道她別有用意,是想讓林依提前操練操練,好為以後管教張仲微的妾室打基礎?
楊氏的一雙眼,彷彿參看穿人的心思,道:「你放心,我自己是個不喜妾室的人,怎會偏偏朝你屋裡塞人,叫你堵心?我的確就是想享享福,沒有別的意思,你莫多想。」
這話如同一劑定心丸,打消了林依所有的胡思亂想,她由衷地感激楊氏,笑道:「既然娘信任我,我就試著管管,橫豎出了錯,也有娘兜著。」
楊氏也笑道:「總共也沒多少人,能出甚麼錯。」
楊氏有她的打算,正是因為家中人口不多,才把流雲和流霞兩個刺頭丟給林依,讓她學著管管人,同時把心腸練硬些。
在月錢的壓力下,流雲和流霞很快就幫著小墜子把房間打掃乾淨,前來向林依稟報。
林依正想讓她們去歇一歇,就聽見楊氏道:「許久沒回東京,都忘了麵條是甚麼味兒了。」
流霞馬上道:「我去擀面,晚上給大夫人做個淹生軟羊面。」
楊氏皺眉道:「油膩膩的,誰吃那個?」
流雲見流霞討好不成,暗笑,道:「叫流霞擀面,我與大夫人做個桐皮面。」
流霞暗恨,流雲要討好楊氏也就罷了,偏還要拉上她擀面,到時力氣是她出的,得臉的卻是流雲。她才不肯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遂道:「大夫人是惦記東京口味,你提這南邊傳過來的桐皮面作甚麼?」
流雲不以為意,道:「別以為我頭一回到東京,我被賣前,在東京待過好幾年呢,這桐皮面早就傳到北邊來了,許多東京人打小都吃它呢。」
楊氏道:「就是桐皮面,順便把一家人的晚飯都做了,不得馬虎。」
楊氏沒有過多的吩咐,流霞卻明瞭,今晚得她擀面了;流雲見楊氏肯定了桐皮面,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說她們得準備全家人的晚飯,不禁暗暗叫苦。
但她們二人,不僅不敢講半個不字,還裝出一副開心模樣,爭先恐後地朝廚房去了。
小墜子也要跟去,楊氏卻將她留下了,誇她道:「你遇事能來稟報,很好,去歇著罷。」
小墜子謝過她,轉身去了。楊氏向林依道:「有些人,不能讓她們歇著,一閒就要生事。」
讓流霞和流雲拖著疲憊的身子去做晚飯,就是對她們變相的懲罰?林依猜想著,向楊氏道:「媳婦記下了。」
流霞和流雲,還不算太毒,生怕晚飯不做好,連覺都睡不成,因此在廚房裡雖有爭吵,卻沒太過分,還提前把晚飯端上了桌。
飯桌上有三人,楊氏、林依和張仲微。其他的人,都在旁伺候。
張仲微才從工地回來,描述著新酒樓的宏偉和那兩屋的花門,十分興奮。流霞幾人都聽入了神,問道:「那樣大的酒樓,真的只招待女客?」
楊氏正高興,就沒怪她們插嘴,道:「別顯出村來,沒聽見二少夫人講過,如今東京的娘子店,到處都是呢。」
流霞想去見見世面,便慫恿楊氏道:「大夫人,得閒咱們也去瞧瞧,順便幫二少夫人打探打探同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