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婆媳又講了會子話,流霞她們終於把兩隻大箱子都搬了進來,四人都累得直喘氣,楊氏道了聲「辛苦」,卻片刻都沒讓她們歇著,招呼流霞與流雲上前,重新與林依見禮,介紹道:「流霞伺候得好,我抬舉她做姨娘了,這個流雲,是路上新買的,如今是個通房。」
雖然是妾室,但到底是張棟身邊的人,林依欲起身回禮,楊氏卻將她按下,道:「你如今甚麼身份,哪消與她們回禮,且安穩坐著,別折殺了她們。」
流霞附和稱是,流雲臉上雖有些許不滿,但也沒說甚麼。林依看了,暗自好笑,就算她不是官宦夫人,也犯不著給一個通房丫頭回禮,真不知她這不滿,從何而來。
流雲的神色,林依能瞧見,其他人自然也瞧見了,流霞當眾就講了出來,啐道:「別仗著有幾分大老爺的寵愛,尾巴就翹到了天上去,這東京可不比衢州,別不懂規矩,給大夫人臉上抹黑。」
流雲眼一豎,就要回嘴,楊氏斥道:「要吵回房吵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林依瞧了這一出,明白了,楊氏帶流霞回來,既能移走張棟身邊的惹事精,又能給流霞找點兒事做,真是一舉兩得。
楊氏方才叫兩個妾室回房再吵,可林依根本沒空閒的房間來分,便與楊氏商量道:「娘,我們的新酒樓,已然竣工,轉眼就能住人,現在另租房,實在划不來,不如我同仲微在店裡擠一擠,你往裡間,其他幾位,都到後面去委屈幾天,如何?」
楊氏笑道:「我帶來的有四人,還有幾名家丁,不再租幾間屋,哪裡住得下?你放心,錢娘這裡有。」說著命流霞開箱取錢,交與林依,道:「你先安排酒樓裝修的事,別耽誤了。」
林依謝過,命人去請張仲微回來。張仲微聽說楊氏回東京,不知出了甚麼事,一路狂奔歸家,見她正與林依談笑風生,這才鬆了口氣,上前見禮。
楊氏見張仲微氣喘吁吁,忙拉他坐下歇息,林依卻笑道:「沒空讓你歇著,好幾樁事要你去辦呢。」她將楊氏拿來的錢遞過去,道:「你帶著這錢,先去給娘,還有姨娘、下人租間房子,再去交待肖大,酒樓裝修的事,趕緊開工。」
林依講的,件件都是大事,張仲微不敢再歇,忙起身去了。林依惦記著會員卡的事還未辦,便與楊氏講解了一番,楊氏並不太懂生意場上的事,只道:「你先把合作人是誰告訴我,咱們再決定這酒樓還開不開,若是開得,那甚麼會員卡的錢,我出了;若是合夥人靠不住,等酒樓裝修好,趕緊賣掉。」
在楊氏眼裡,酒樓只是幌子,最終得為張家男子的仕途服務,這心理,林依十分理解,她答應楊氏,明日一早就去尋合夥人。
楊氏指了流霞幾人,道:「我這幾個丫頭,都不能閒著,你店裡若是缺甚麼人手,儘管叫她們來幫忙。」
有個小丫頭,十分機靈,忙上前一步,向林依道:「二少夫人,奴婢小扣子,人雖愚笨,手腳卻勤快,願意到店裡做個酒保,替二少夫人分憂。」
這話講得實在中聽,林依由衷佩服楊氏調教人的本事,笑道:「我們店小,酒保暫時不缺人,不如你到後面和青苗換班賣蓋飯,也讓她有空歇一歇。」
小扣子應了一聲,問楊氏道:「大夫人,我這就去尋青苗姐姐?」
楊氏點了點頭,許她去了。另一個小丫頭不甘落後,也稱要去,林依笑道:「後面地方小,窗前兩人站著都擠,你還是留下服侍大夫人罷。」
楊氏幾人都奇道:「甚麼窗口?蓋飯又是甚麼?」
林依覺得講也講不明白,乾脆帶著她們到後面去參觀了一番,又叫青苗盛出幾份蓋飯,端到裡間請楊氏幾人嘗了嘗。
雖是大鍋做出來的蓋飯,楊氏卻讚不絕口,拉著林依的手道:「只有你做的飯好吃,我到了衢州,換過好幾個廚子,就是做不出這味兒來。」
別說衢州,就是都城東京,會用油來炒青菜的,也找不出幾家來,相比之下,自然是林依做的菜可口些。
流霞與流雲附和著楊氏,也讚歎了幾句。林依向楊氏笑道:「娘既然愛吃,我天天給你做。」
楊氏將流霞二人一指,道:「有她們在,哪輪得到你動手,且跟著娘享享福。」
這話林依接不得,到底是公爹的妾,就算心裡再瞧不起,面兒上情得足,便將話題引開了去,稱張仲微的堂妹張八娘也在店中做活,叫她來與楊氏請安。
楊氏趁著張八娘還沒進來,同林依道:「我聽說張八娘是被休回來的,為此你叔叔還攛掇著李簡夫同方睿家幹了一場?」
看來楊氏雖遠在衢州,卻事事都清楚,林依點頭道:「是有這樣事兒,不過咱們卻是因禍得福,只苦了八娘子。」
怎麼個因禍得福法,楊氏心裡明白,道:「我看張八娘也是因禍得福,那個方家不是人待的。」
說話間張八娘敲門進來,與楊氏見禮。楊氏虛扶一把,命流霞將一盒茶餅遞過去,道:「這是我從衢州帶來的龍遊方山陽草坡出的茶,當地人都極愛吃的,你拿去嘗嘗。」
張八娘謝過她,笑道:「東京人也盛讚龍游茶好吃呢,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今兒我托大伯母的福,也嘗上一嘗。」
林依玩笑道:「你要嘗,自己煮去,你大伯母偏心,只送了你,沒送我呢。」
楊氏大笑:「不偏心,不偏心,我那箱子裡還有好些,都是你的。」
外面店裡還有客人需要招待,張八娘沒坐多久,便起身出去了。楊氏望著她的背影微微歎息:「是個好孩子,可惜命不好。」
又勸林依道:「我曉得你與她情同姐妹,但她總待在咱們這裡也不好,還得讓她回娘家去,叫她娘與她尋一戶人家。」
林依歎了口氣,道:「這些道理,我都懂得,只是依她這性子,再嫁還是要吃虧,我實在不敢輕易開口,怕誤了她終身。」
楊氏卻道:「天下這樣大,總有比她還老實的人家,也別把她嫁遠了,就在東京城尋戶人家,時時探望,錯不了哪裡去。」
林依起身一福,笑道:「那我先替八娘子謝過娘了。」
楊氏笑道:「這是叫我去與二夫人打交道呢?你也學壞了。」
林依懇切求道:「娘,我曉得嬸娘難纏,只是我舊年在鄉下時,全靠八娘照應,如今她落難,我不能不管她,你就當是幫媳婦了,這份大恩大德,我永遠記得。」
楊氏歎道:「也是,若由著你嬸娘來,不知又要將八娘嫁到哪裡去,沒得害了那孩子,我就當是積善行德了。不過這事兒是不能向你嬸娘提起的,不然一片好心,又要讓她當作驢肝肺,且等有機會,向你叔叔提一提。」
林依見她答應了,大喜,連忙又深深一福,謝她幫忙。
張仲微去過樓店務,就在張家酒店斜對面,租下了一套一明一暗的上等房,以供楊氏居住,又在張家簡易廚房的隔壁,租下了兩間下等房,一間女僕住,一間男僕住。
林依覺得張仲微如此安排十分妥當,正欲小聲誇他幾句,就聽見流雲嘀咕:「下等房怎麼只租了兩間,分明不夠住,我可是老爺的通房,怎能與小丫頭們混在一住。」
流雲一指頭戳到了她面上,罵道:「通房也是丫頭,並沒有委屈了你,想住單間,等當上了姨娘再抱怨罷。」
流霞罵的是流雲,可話裡話外,都是在暗暗責怪張仲微辦事不力,沒給她這位姨娘單獨安排個住處。林依恨她蹬鼻子上臉,但楊氏沒出聲,她也不好開口,只能狠狠瞪去一眼。
可偏偏楊氏就想聽她的意見,特意問道:「媳婦,你說這新租的房子,該如何安排?」
林依先解釋了一番,道:「新酒樓後面有個小院,等裝修完畢,咱們便能搬進去,不必多租屋,花些冤枉錢。」
她這是替楊氏省錢,後者自然只有高興的,笑著點了點頭。
流霞聽過林依的話,本已將不善的目光投了過去,但一見楊氏的笑臉,馬上審時度勢,也跟著點起頭來。
林依才不管流霞心裡是怎麼想的,一個妾室,與正頭娘子相比,哪怕高了一輩,仍是那腳下的泥,想要對著幹,只能說是不自量力。
她接著道:「丫頭們和姨娘,都先委屈幾天,在一間房裡擠擠罷,娘年紀大了,夜裡沒個人照料,我可放心不下,就叫她們四人,夜裡輪流值夜罷。」
流霞自小跟著楊氏,做慣了值夜的差事,聞言倒沒甚麼,但流雲卻從來沒值過夜,只曉得那是極辛苦的差事,臉上就露出不忿來。
楊氏假裝沒看見,只叫她們按照林依的分派,下去打掃屋子,鋪陳床臥。流霞最是瞭解楊氏的脾性,一絲不滿也不敢再露出來,低眉順眼地謝過林依的安排,率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