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看去空無一人的城上也並非真的一個都沒有好幾處雉堞的四寸方形望孔內偶爾會有一雙眼睛朝城下瞅上那麼一眼然後就有充當了望的兵卒大聲向後報告城下的情況。
按了望兵報告的敵情蒙古兵離得很近了已經進入八十步內老猛安還是沒作任何表示。
這位老將自己則在心裡念叨:「可將箭射出百步外的弓要一石以上一般為一石至石半。三十箭普通的弓箭手只能拉開一石、石半弓三十次過了二十箭的人再射便弱了力道。唔健壯些的弓箭手可射出三十五箭最多四十箭便會力竭拉不動弓。如此那就快些射箭吧你們倒是快射啊等你們了二十箭後就輪到我們的弓箭手威了……哈!總算等到你們射箭了!」
避箭棚裡的士卒、民夫表情各各不一:有不管不顧只是悶頭閉目養神的有很是煩躁坐立不安的有興奮之極紅著面孔手暴青筋緊握兵器的還有的人坐於地上呆不知想些什麼更多的由是臉上蒼白、手腳顫、抖著嘴唇喃喃禱告求神仙菩薩保佑。
突然箭棚內的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隨即人們就聽到羽箭「咻咻」的撕裂空氣聲。懾人的尖嘯聲大部分從頭頂一掠而過也有少量的箭矢落到棚外地上濺起點點火星扎進石子間的縫隙裡顫顫抖動。棚頂上出稀疏的「咚咚」聲裡也有一聲半聲的叫喊痛呼這是棚頂過薄的木板被射穿傷著了避箭的士卒。
有人還看到間或有一兩支箭「叮」的一聲射在夾於夯泥裡的稍大石頭上然後箭桿一彎向側邊彈起。這人暗叫僥倖虧得彈起的箭沒往棚子這邊跳來不然定會有人受傷。
一波箭過後相隔僅一個呼吸時間。第二波箭又射上城來不過都沒對避箭棚裡地人造成什麼傷害。兩波箭矢過後想必城下的蒙古軍官也知道射上城的幾千支箭沒起作用。開始要弓箭手放低仰角。這下木棚頂上地「咚咚」聲響密集了起來一些箭矢則在地上斜跳而起彈入箭棚傷著了不少倒霉鬼個別特別倒霉的還因此送了命。
等到各個孛堇(軍官)反應過來呼喝要兵卒用盾牌遮擋棚前的時候了望兵也大聲報告:填河的奴隸漢軍上來了。
敵樓內穩坐的老猛安不慌不忙地站起好整以暇地整整身上的甲冑大步朝門外走:「吹笛傳令。」
尖利刺耳的骨笛聲響起在壓低了的孛堇喝叱下。箭棚內的兵卒動了。他們以兩個人舉起木盾護住一名抱了箭袋拿著弓的同袍蹲低身體迅快地跑向雉堞下隱住形跡。當衣衫襤褸地奴隸漢軍扛著袋子、籐筐推動土車擁到護城河邊時但聽得一陣急促的梆子響城上突然立起了無數盾牌一直不曾露頭的守軍弓箭手突然立身於盾牌縫隙間向外連連放箭。緊接著「崩崩崩」連串聲響城上幾個高於城牆的弩台也裝上了飛虻箭向下射。
走在前段的奴隸漢軍還沒來得及將沙土傾入水裡。在守軍起弓箭反擊的數息時間內就被射倒了百多人。城下蒙古兵的高呼喊殺聲一頓稍停又起只是再起的殺聲中多出了微微可聞的慘叫哀號。
有些丟下泥沙返身逃命的人。被舉著盾牌混在人叢中地契丹兵給砍翻刺倒後填河的奴隸漢軍沒有再停。在刀槍的逼迫下繼續往前將泥沙傾入河中後方敢回頭。
這些運土的奴隸兵即使毫無損地回頭也沒被放過他們在契丹兵的鞭打喝罵驅趕下將所有倒在地上地屍體、走不動的傷者無論契丹人還是漢人都拖到後方一處堆集然後才去指定的地點運土。
在這個血腥的戰場上契丹兵也好奴隸兵也罷他們的命運就是這樣只要還沒有倒地不起就必須戰鬥、搬運。不死不休。
堆集死人的地方也有很多老弱的契丹人在忙碌。他們或扛或背或抬將人堆裡死的沒死的全都往後運。送到一個有怯薛軍守衛地土包後面。
別以為怯薛軍和契丹人會善心將屍體送到此埋葬更別天真地錯認為土包後會有醫士救治傷者。在人們看不見地小土包背面卻是一個以人為對象的屠宰場。只要還能出聲還會動地一運到這裡就立即有蒙古兵上前乾淨利落地把他們全都變為屍體。然後由契丹人將這些屍體搬到草蓆上開剝把折解開的骨肉、臟器一樣樣的仔細分揀成堆裝筐運走。
過不了多久這些被運走的東西就會變成攻城大軍的食物和攻城所需的油脂。
城上城下的弓箭手繼續不斷互相射擊不久往上射的箭矢漸漸稀疏了。又不久往下射的箭也跟著疏了起來。接著雙方另一批弓箭手替換下精疲力竭的人來往的箭矢又開始新的一輪對射。
十來丈寬的護城河因為引來了西城外鳳池的水並不是那麼容易被填平的所以北城外的弓箭對射及填河的戰鬥就這樣一直持續。
守城方佔有居高臨下優勢弓箭對射大佔上風死傷遠遠低於攻方。
攻城方勝在人多勢大死的又大多是他們擄來的奴隸漢軍當炮灰的奴隸軍除填河外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消耗守軍的體力與箭矢根本不在乎傷亡多少死多了還能讓進攻一方省下大量食物。所以進攻方完全不顧傷亡一波又一波的將奴隸漢軍趕到城下僅三個時辰就將護城河填掉了一半。蕭長命的意思本不應該在這除了祭祀外諸事不宜的一天裡兵攻城。沒想到大帥哈諾剌連稍遲一天等到宜於伐木、捕捉、畋獵的二十二日都不願意在天色大亮後就悍然下令動攻城。
歸德治所宋城北兩里開外有一座用沙土夯成底邊長十二丈、高七丈二尺的四方梯形高台。作為這數十里方圓唯一的人造制高點是蒙古軍攻城的帥帳所在地。八丈一尺正方的頂部除中心部位安扎一頂四丈圓徑的帥帳外另有四個丈二大的小帳篷以帥帳為圓心構成一個弦邊朝向宋城的半圓。
「副帥大人的性子太強了早晚有一天會吃虧的!」身為副帥帳下參軍謀事的蕭長命小聲嘀咕他站在高台東南角朝宋城察看身後離他最近的大帥親兵也有差不多兩丈不怕被人聽到。其實這樣的話就算是被親兵們聽到也不懼蕭長命已經當著大帥的面也說過了好幾次。
確實哈諾剌的為人極為剛愎自用對別人的提議怎麼都聽不進去。用這位領兵大帥自己的話說:他「對這世上的事百無禁忌想要什麼時候攻城就什麼時候攻城用不到其它人說三道四。」
其實哈諾剌內心裡那種不宜宣之於口的打算現時僅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清楚這種剛愎自用、做事顧前不顧後、莽撞無謀的表象是做給別人看的特別是裝出來給蒙古人看的。這個心裡的秘密他不會說出來起碼在短時間內只能是自己一個人的秘密。最多麼哈諾剌會在恰當——就是勢力大到能夠自立可以和蒙古人分庭抗禮並不懼他們鐵騎的斬殺——的時候將他的計劃透露一點——絕對不是全部連一半都不可以——給幼弟山則古蘭知道。當然前提是山則古蘭能得到長生天的護佑從現在燒說胡話的昏迷中好好的活過來。
帥帳內一個人盤膝端坐於主位的哈諾剌臉色很平靜閉著眼睛在養神歇息好像對數里外傳來的喊殺聲聽而不聞對部下們為了自己一個攻下城池的命令打生打死毫不在乎。
哈諾剌這位南征東路軍副帥的心裡這時候可不像表面上那樣從容不迫。相反他的心情說得上是巨浪滔天:「遲了一步僅僅遲了幾個時辰就被那南人匠師給逃進城裡去了長生天還是沒關顧到某家這些契丹人的子孫啊!」
是的初三那天知道了怯薛軍已經到達宋城南門外自己不去指望他們自率大軍趕到宋城就好了。原以為有蒙古第一精銳的怯薛軍肯定能把住河北岸不會放過一個宋城的人出來也不會讓一個葛驛鎮的人逃進城去。大軍到了宋城自己再借個由頭過河將那小鎮一圍會制各式兵器和精甲的南人大匠師還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沒想到那個該死的蒙古上百戶勃古思竟然只留下一萬人的奴隸漢軍圍堵宋城南門並看守碼頭。一萬人又怎麼了若是沒蒙古話或是契丹軍官去管的話僅起到消耗箭矢、填河作用的奴隸漢軍連軍的兩個百人隊都打不過。這樣的軍隊就算是再加一萬甚至兩三萬都沒有用根本就是一群羊狼一來若非四散奔光就是動也動不了。
就是這樣讓山東李全那廝的白雲軍數百士卒漏夜過了河殺散奴隸軍帶著南人大匠師趁機從宋城南門撤入城內——逃了。